是日,宋帝赵佶集臣工于保和殿议政。太监颁旨宣读:乱民首领方腊已于昨日刑场处决,太尉童贯以宣抚制置使率兵十五万,英勇平乱近五百日,斩杀乱党七万余人,立下赫赫战功,特恩准册封为太师。
童贯乃大宋当朝第一宦官,位列三公,手握重兵。奉赵佶之命,十多年来征战于西北边陲,与夏、辽、金等国周旋。此次平定内乱再添新功,可谓风光无限。朝臣纷纷拱手道贺,极尽阿谀。
“朕将于下月十五命灵噩道长在‘上清宝箓宫’斋醮祈祷,届时童太师、蔡大学士、驸马都尉都前来观礼罢。”赵佶道。
“微臣领旨。”太师童贯、宣和殿大学士蔡攸、宣和殿待制暨驸马都尉蔡鞗皆领旨谢恩。却说这蔡攸、蔡鞗均为大宋前任宰相蔡京之子,蔡京于宣和二年被罢相,圣上特许其于京都颐养天年。其长子蔡攸深得圣宠,得准随时随地出入禁宫。据传,蔡攸年轻时为邀宠,常于宫中上演秘戏供赵佶玩乐。曾着短衫窄袴,涂抹青红彩妆,仿若倡优侏儒,说些市井淫媟浪语,以献笑取悦君主。蔡攸曾对赵佶进言:“所谓人主,当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岁月能几何,岂可徒自劳苦!”赵佶采纳其言,故命人建造“万岁山”,此皇家苑囿工程浩大,皆仿造江、浙为白屋,多为村居、野店,且聚珍禽异兽,动数千百,可谓劳师动众、祸国殃民。
而五子蔡鞗深获乃父蔡京疼爱,力荐其为宣和殿待制。赵佶念蔡京乃朝廷重臣元老,特赐茂德帝姬下嫁蔡鞗,蔡家由此跻身皇亲国戚。
话说那赵佶退朝之后,念及将取青鸾之命而炼制丹药,心中倒有些怅然。不觉踱步至漱玉轩,踌躇良久,终究还是转身不入。
赵佶正当离去,忽见一个物事“嗖”的擦面而过。他骇然失色,大呼:“来人!护驾!”一时大内护卫蜂拥而至,将皇帝团团护在中央。贴身太监仗胆寻那物事,竟有一封裹着石子的油纸。想必来者是为通风报信。太监小心翼翼抖开信函,得到皇帝许可后,方念道:“今有西夏细作混入大内,望吾皇明察秋毫。此细作乃西夏皇裔合安郡主,化名宋人冷飞雪,旨在窃取吾朝军机机密……”
不待他念完,赵佶已是眉头紧锁,勃然大怒道:“李夏狗贼何其卑贱,何敢派细作来窃我大宋机密!”近十年来,宋夏关系一直紧张,边境战火连连,近期因剿灭方腊内乱,宋朝对西夏边关战事稍有松懈,不想西夏却派了细作混入大内。赵佶虽对那送信之人心有余悸,但对西夏细作显然更为在意。
……
冷飞雪被侍卫拿下时一头雾水,直到被关入大内天牢才逐渐回过神来。细细想来,自己正听青鸾弹琴,不料那皇帝赵佶突然闯将进来,劈头盖脸问道:“你叫甚么名字?父母何人?祖籍何处?”
她只好背诵进宫前苗十六为其设定的身世:“启禀圣上,奴婢冷飞雪,乃江南人氏,父母双亡,自小跟着爷爷,一年前爷爷病逝了。”
赵佶却冷笑道:“贱婢胆敢欺君?还不从实招来!”
冷飞雪大惊失色,第一个念头是赵嬛嬛出卖了自己,将自己乃是江湖人士的秘密透露给赵佶。她心知再难掩藏身份,又生怕连累了青鸾等人,情急之下,疾步跃至青鸾跟前,一个锁喉手抑住青鸾咽喉。赵佶见状大喝一声,早已候在门外的大内侍卫冲将进来。
“都给我走开!否则我杀了她!”冷飞雪制住青鸾,大声道。
青鸾暗自骂道:笨蛋小冷,挟持我有屁用,这种情况自是该挟持天子啊。可冷飞雪并不如此想,她认为挟持了青鸾,则可以证明自己同青鸾不是一伙,皇帝应当不会迁罪青鸾。
赵佶因器重青鸾乃至阴女,还有利用价值,自是不肯让她此刻送死,忙遣退侍卫。冷飞雪将青鸾拉至门外,却发现外头早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她暗自感叹,以自己三脚猫的轻功定是逃不出去了,只能挟持着青鸾一步一步退出宫门。
她尚在迟疑,忽觉肩膀一阵强大冲力,身子往后一欠,手一松,眨眼间被人制住穴道,再难动弹。幸亏身着“月澜皂绢甲”,倒未受伤。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来者约摸四十过半,留一缕山羊胡,更显面部清癯。此刻弓腰拱手请罪。
“蔡爱卿何罪之有,你来的正好。”赵佶道,“来人啊,快将此西夏细作押入大牢听审。”
西夏细作?冷飞雪与青鸾双双愕然。
而那来者正是宣和殿大学士蔡攸,世人只知其甘扮倡优小丑而悦君,却不知其人另有绝技傍身,故甚得圣意,允其自由出入禁宫,亦存贴身护驾之意。
冷飞雪被押下之后,赵佶将神秘信函交与蔡攸。蔡攸阅毕若有所思,沉吟良久方道:“皇上,单凭一封信便草菅人命怕会中了奸人之计,且等事情查明再判不迟。要确认那宫女真是西夏细作,唯有遣人出使西夏,将此事告之李夏君主,听听他们的说辞再定夺。”
赵佶摇头道:“西夏狗贼委实可恶,连年犯我边境,幸得童太师死守克敌,如今内乱已平,想我泱泱大宋国何惧尔边陲小国?不日朕定要命童太师重新挂帅誓师西征,将那李夏小国杀个片甲不留!”言罢,忿然拂袖离去。
再说冷飞雪莫名入狱后,正兀自琢磨,究竟是谁告的密。此前还以为是赵嬛嬛,但如今想来应该不是她,她并不知晓自己是西夏人。那么,会是谁呢?告密的目的又是什么?专为害我性命么?
如此胡思乱想,昏昏沉沉,不觉过了两三日。这日,她正苦闷,想着如何能脱身。忽听狱卒喊“柔福帝姬”,过了片刻,见那赵嬛嬛带了个手捧食盒的太监入了牢底来。冷飞雪又惊又喜,正要说话,却听——
“小冷,”赵嬛嬛刻意扬高声音,“父皇已派人查明你的底细了,没想到你居然是西夏人!父皇仁爱,念在你救过我母妃,特恩准我来探视你。唉,怪只怪你命不好,偏偏生在西夏国。”顿了一顿,对狱卒道:“把门打开,我带了些食物给她。”
狱卒哪敢违逆,忙打开牢门。赵嬛嬛赏了他一锭银子,那狱卒倒很识时务,走开往门外守候去也。赵嬛嬛忽地冲冷飞雪笑了笑,轻声道:“小冷,有缘再见!”
冷飞雪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与帝姬同来的太监往赵嬛嬛后颈一捏,赵嬛嬛当即软绵绵倒下。那“太监”飞快打开食盒,里头竟是一套宫装,仔细一看,竟同赵嬛嬛身上着的一般无二。
“快换上!”那“太监”低声催促道。
冷飞雪这才发现眼前这人不是沈傲,却是哪个?她已来不及多问多想,三下五除二套上那衣裳,又将自己衣服披在赵嬛嬛身上。沈傲将帝姬抱入狱中,匆忙之间,似俯在其耳畔说了甚么。一切妥当后,沈傲又递给冷飞雪一方丝帕,吩咐她掩住颜面。忽听得狱卒在外催促,不一会儿,狱卒进来查看,见牢狱中好端端蜷缩着囚犯,这才笑脸道:“恭送柔福帝姬!”
“咳咳,”冷飞雪以丝巾掩面,佯装咳嗽,使出变声之术,模仿赵嬛嬛的声音,“牢里难闻死了,快走罢!”
二人穿过重重守卫,终是出了大内监牢。沈傲又将帝姬令牌交与她,让她速速出宫去。她倒犹豫起来,若这时走了,叶未央那边如何交代?自己岂不是言而无信?转念又想,自己身陷囹圄,叶未央也未来营救,反倒是沈傲和赵嬛嬛救了自己,如今自身难保,却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沈大侠,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起来了?又是怎么想到来救我?”她疑惑道。
沈傲一边催着她往宫门走,一边道:“昨日赵姑娘……就是柔福帝姬,她出宫玩耍,恰巧在遇仙正店碰上我了,便将你的遭遇告之,她苦于无计可施,我便想了这个法子。公主既肯慷慨相助,你便遂了她的心,快些离宫罢。”
“呃,多谢你二位。”冷飞雪谢道。
“此地不宜废话,速速出宫才是正经。”于是二人一路埋头赶路。
忽然听到有人道:“微臣冒昧,前面行走的可是柔福帝姬?”
冷飞雪身子一僵,正不知如何自处。却听沈傲捏着嗓子扮太监:“正是帝姬,敢问何人大呼小叫的?”
“微臣蔡攸,参见帝姬殿下。”竟是那蔡攸。
冷飞雪闻言哪里敢转身,只道:“原来是大学士啊,我……偶感风寒,此刻不便相见,咳咳,还请大学士见谅。”
“哦?”蔡攸反倒上前道,“可请了御医诊治?”
“已经看过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冷飞雪找个借口便要开溜。
岂料那蔡攸一个飞身拦住她的去路,一时被逼得无奈,真面目也被揭穿。蔡攸冷笑一声,一个掏心虎爪向她袭去,沈傲欺身而上,拦住他的攻势。
“找死!”蔡攸喝道,正要惊动侍卫,却见假山中腾空蹿出一条身影。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金钱镖”如狂风骤雨般朝那蔡攸袭去,蔡攸见来者气势汹汹,一时竟乱了方寸,叶未央趁机封锁其周身大穴。
趁此良机,沈傲拉了冷飞雪,直往宫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