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和我谈什么?”
椎名京面对过去的“太四老”,一想到在红王给他的那么多记忆里关于“太四老之长吹雪”的部分就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这是他原本以为遥不可及、不可能遇到的人,现在居然就在他面前,甚至,还只是一个还未达到“最强姿态”的少年。旁人感觉不出,他却能够感觉得到吹雪的力量并没有比他强,或许是因为壬生血脉之间的感应,在一个照面之间,他就大致上能够判断出对方的实力,不知道对于吹雪而言是否也是如此。
吹雪并不做无谓的客套,开门见山地问:“刚刚你从‘发’中提炼出‘真血’,而不是直接将‘血’给那个阴阳师,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血统,也知道壬生之血中含有的力量。你的父母是谁?我在壬生之地不曾见过你,你是叛逃者的孩子吗,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流落在外?不用害怕,即使你的父母是叛逃者,你是无辜的,和我回去,红王不会惩罚你。”
椎名京很少遇到如此干脆爽利的人,他遇到过太多喜欢打言语机锋的人,像这样一上来直接扔出来一堆问题的还真是少之又少,太过直率,反而让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吹雪君的问题可真不少,我一一回答吧。是,我知道自己的血统,也知道我的血中蕴藏的力量。我不能将我父母的名字告诉你,我并非叛逃者的孩子,也并未在壬生之地长大。”
吹雪闻言皱起了眉,此刻的他已经有了一点未来那位威严的太四老之长的雏形,严肃起来就会有和外表年龄不符合的压迫感。
“朔,是吧?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壬生一族极少外出,目前负责对外联络的使者只有我而已,这一代的处刑人也不是你。如果你不能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恐怕只能先将你当做有嫌疑的叛逃者带回壬生之地。”
吹雪这样说着,一手就按到了刀柄上。
椎名京的直觉发出了警报,他对这位一板一眼的未来太四老十分尊重,也不玩什么花巧,想了想措辞,答道:“吹雪君,我知道‘未来’,但我没有任何‘预见未来’的能力,也没有见过这个时代能够‘预见未来’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时间有它的规则,他不能对“过去”的人透露“未来”,也不能直接说出自己来自“未来”,但是,机械的规则有空子可钻,巧妙地利用语言就可以在不触动规则的情况下传达出“真实”。
吹雪不愧是壬生一族的天才,他几乎瞬息之间就明白了眼前的少年在暗示什么,脸上显露出惊愕的神情,随即陷入沉思。
椎名京并不打扰对方,换做别人跟他说自己来自于未来,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
时间没有过去很久,吹雪就再次开口了,脸色略带着歉疚。
“我明白了,抱歉,之前可能吓到你了。既然如此,你的事情,我可能就没办法帮忙了。”
椎名京看到吹雪那副因为帮不上忙而感到歉疚的姿态就觉得头皮发炸。
“不,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我想,也不用我特意叮嘱什么,吹雪君应该都知道。”
吹雪严肃地点头。
“放心吧,我会很快就忘记这件事。”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刚刚对那位阴阳师承诺过会帮忙,现在突然撤手,是我毁约。朔君,请替我转告他一个阴阳术作为毁约的补偿。”
吹雪这样说着,伸手在椎名京额头轻轻一点,将一点“记忆”传了过去。
椎名京有过这样直接被传递记忆的经验,这一次接收的又只有少量的信息,他很快就整理清楚,当他明白吹雪让他转达的是什么时,他不敢相信,下意识地问:“这样没问题吗,吹雪君?这可是……”
吹雪突然微微一笑,那种严肃的气息立刻消散,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他还是一个少年,神色之中有了一丝狡黠。
“朔君,不曾宣之于口,就是‘不存在’。”
椎名京不禁笑了起来,回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明白了。”
“那我们就此告别吧。”吹雪正要走,突然回头,上下打量椎名京一眼,疑惑地说,“你没有刀?”
椎名京略有些尴尬地回答:“本来是有的,但是……现在不见了。”
吹雪沉吟片刻,了然地点头。
“壬生一族的人没有刀剑……这说不过去。正好我这次受命给一柄刀寻找主人,或许这就是命运。”
“咦?这不行——”椎名京急忙制止。
吹雪却没管对方的反对,径自将斗篷掩藏起的一柄刀连鞘取出,递到椎名京面前。
“它的名字和你非常合适,叫做‘白夜’。我刚刚听到你们的对话,如果你既可以被称为‘光’也可以被称为‘朔’的话,这就是与你再合适不过的刀了。”
白夜。
白对应光,夜对应朔。
的确合适到过分,就像是“量身打造”。
难怪吹雪会说“或许这就是命运”。
椎名京伸手接过了白夜,刀一入手,他就感觉到一股欢快激烈的鸣动,与过去握着天狼时他总要与天狼对抗不同,他可以感觉到白夜渴求着被他使用。
“……似乎我只能说‘谢谢’了。”
吹雪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用谢。好好活着,朔君。你是‘希望’。”
椎名京解开了结界,吹雪重新戴上兜帽,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也没有说“再见”,他很清楚两人不会再见面。椎名京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长刀,到底忍受不了这样的诱惑,轻轻地将刀拔出了鞘,只是稍微拔出一点,他就看到白色的光从剑刃上放射出来,宛若此刻刀的狂欢。
与刀剑沟通是壬生一族的能力之一,椎名京曾经以此唤醒了天羽羽斩,现在他用同样的能力得到了白夜的回应。
这是他的刀,只属于他的刀。
椎名京听到了白夜的回应,也知道了白夜的力量——可以在瞬间将生命指引入无光的黑夜,光速刀白夜。这个答案吓得他立刻把刀收回鞘里,他还不想拆了安倍晴明的家。
安倍晴明看着这边好像忙完了,笑眯眯地挥手。
“哟,朔君,你们谈好了吗?”
椎名京提着刀走过去,“是的,事情有点变化,吹雪君不会再插手了。作为道歉和补偿,他让我将这个转交给你,”他说着就笑了起来,“这次可别阻挡,这是不能‘宣之于口、录之于笔’的,只能如此。”
安倍晴明“咦”了一声,就真的没去阻拦,任由椎名京的手指点在自己额头上。
咒术的名字与咒文一同涌进脑中,他静了会儿才理清这些东西,心中简直骇然。
“这样的咒术……果然……你们是……那一族的人……”
“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不用说出来。”椎名京到现在也感觉到疲倦了,比较克制地打了个哈欠,带着倦意问,“我可以借宿吗?”
安倍晴明不禁失笑。
“随我来吧,朔君。谢谢你愿意放过笠斋。”
椎名京摇摇头,轻声说:“几十年了……如果他认识到了错误的话,这样的惩罚已经很久了。其实我并不赞同让‘罪人’在不知道自己犯下什么错误的情况下盲目地接受惩罚,但是……神明的事,不容人类置喙。”
安倍晴明不再多说,沉默地在前方领路,将椎名京带到客房门口。
次日醒来,两名神将来通知椎名京说沐浴斋戒的地方准备好了,他道了一声谢,跟着神将过去,沐浴斋戒一日,以这样的形式来表现自己对神明的敬重。
风音在门外徘徊过一段时间,本想送点清水和素食进去,结果被安倍晴明一句“万一朔君还在沐浴呢?”给吓走了,等到风音走远了,门内传出了椎名京的声音。
“安倍君,请不要恐吓伊势的巫女。”
安倍晴明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朔君……你这个姿态……看起来真的很像‘巫女’啊。”
此刻黑发的少年跪坐在内,长发披散,因为背对着门看不见五官,只看纤细的身形反而更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椎名京都没睁眼,面色未变,平淡地回答:“安倍君可不要想用‘同音’作为理由混过去,我知道你现在说的是‘巫女’,而不是‘神子’。”
安倍晴明收起脸上的坏笑,正了正脸色,说道:“笠斋想问,朔君什么时候开始搜寻八咫镜?”
“明天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那也是天照的神力在一天中最强盛的一刻。”
“明日正午……我知道了。”
安倍晴明合上门,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
他伸出手,掌心闪出一团蓝色的灵火,正是昨夜“朔君”给他的灵火,中央的鲜血仍旧红艳,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其中流转着。
如果他还年轻的话,他一定会亲自前往出云,现在,如果将事情托付给昌浩,对昌浩来说还太沉重,可是他年迈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乱来”了。
这一滴同时有着“壬生一族”和“黄泉之主”力量的血……
八成的成功概率,两成的失败几率。
要赌一次吗?
安倍晴明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小口子,看到鲜血渗出来,他将那团灵火靠过去,几乎一瞬之间,柔和的灵力就直接融入了他的血中,紧接着,那一滴血从创口处进入了他的血管之中。
“唔?好像壬生一族的血也没有传说中的……”
安倍晴明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体内鼓荡的力量冲击,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默默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只是一滴血而已……
他感觉到体内属于天狐的妖力和那一滴壬生之血中的力量直接打了起来,把他的身体作为战场,丝毫不考虑老人家的承受能力。
难怪那个“吹雪”会说敢拿去做别的事就杀了他。
这一滴血……要是用在别人身上……或许真的会“起死回生”,都不必用到“吹雪”悄悄教给他的“返魂术”。
安倍晴明还有闲暇胡思乱想,旁边几个隐身的神将要不是早已得到叮嘱恐怕都要大声喊人来救人了。
现在安倍晴明看起来情况非常诡异,白色的狐火和红色的火焰在他周身燃烧着,在两色火焰交界的地方迸发出激烈的斗争,两种力量都想要吞噬对方,这时显得最为可怜的竟然是他体内原本属于“人类”的部分,现在只能看着天狐血和壬生之血交战,束手无策。
过了会儿,安倍晴明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一大片的白色。
“……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