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虚子显从怀中取出一包油布,小心翼翼地拆开,内里平铺着一本小巧的册子,仅巴掌大小。梅剑之接过册子,只见封面上墨迹斑驳,却无半点字迹。虚子显正色道:“此乃焚云心经心法口诀,小兄弟,你先将它熟背于心,若有不明之处,尽可向老夫请教。”
梅剑之点头应诺,翻开册子,心中却道:“这些武林前辈,为何总是喜欢将本门秘籍随身携带?义父被逐出武当,浪迹江湖,倒也情有可原,但虚前辈自崆峒山下山不过月余,竟也随身携带如此要紧之物。”
“小子,看不懂么?”虚子显见他盯着首页不动,还道一上来便被难住,不由对他资质悟性怀疑起来。
梅剑之忙回过神,这才仔仔细细去瞧册上小字。只见初页六排楷体小字,紧凑苍劲,笔力雄健,显是出自男子之手。“难道这是虚前辈亲自抄录的?”梅剑之暗道。细瞧那三句,分别写着:“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我守其一、以处其和”。
“阴阳有藏……”梅剑之喃喃自语,只觉这一词似乎曾经在某处读到过,沉思片刻,却终究没能记起,于是便不再深究。
虚子显正色道:“这三句,乃我崆峒派祖师爷广成子传。”说着,抱拳向天一拜,又道:“传闻数千年前,轩辕黄帝曾求道于我派祖师,祖师便以此三句箴言相授。”梅剑之听闻此言,心中一动,忆起少时在《庄子篇》中读到过此段,故而略有印象。广成子其人真伪难辨,但崆峒派源远流长,却是不争之事实。
虚子显说到此处,忽地一声冷哼,道:“想他武当派也不过创立百余年,不过凭着张三丰所创的一套太极拳、太极剑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论及底蕴深厚、武学博大精深,又岂能与我崆峒派相提并论?”他心中暗自不悦,以为梅剑之心存偏见,认定武当派武学为天下至高无上,故而百般推辞,不愿拜入其门下,是以处处要拿武当派来比较。
梅剑之默不作声,只点头做附和状。
虚子显自觉无趣,恐牢骚得多了,有失身份,于是继续道:“崆峒派自隋前,便以广成子祖师与老子之‘至道’‘自然’为宗,武学讲究阴阳和谐,与武当派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直至隋唐后,山中佛教大兴,故弟子中,既有崇道者,亦有奉佛者……”
言至此,那睡着的关通海忽然翻身,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净扯些乱七八糟的典故……快快让梅小兄弟仔细练功吧!”
那虚子虽然武功卓绝,却偏爱文人墨客的风雅,凡事总要引经据典,娓娓道来,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彰显其博学多才。梅剑之笑着道:“晚辈于崆峒派所知甚少,适才听闻虚前辈一番讲解,倒是颇得见教。”话毕,他翻过一页,只见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便凑近火堆,费力地辨认起来。
过得两盏茶功夫,梅剑之将那一本仅十来页的薄薄册子已全部看罢。合上册子,在心里过了几遍,直至牢记,这才思忖道:“但看这崆峒派的内功心法,虽以阳刚之气为本,焚寂之术为用,其理却与武当派太极神功练法颇为相合。皆是引导丹田之气,循任督二脉流转,贯通周身。难怪关前辈曾言,以我之根基,修炼此内功,只需三日之功。”
这般想罢,当即盘膝而坐,依照那册子上所载的法门,开始运气行功。立时体内真气犹如细雨般轻柔,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周身经络,梅剑之运行一盏茶时间,但觉浑身通泰,每一处经脉“嘭嘭”张开,说不出的惬意,胸中达意,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眼皮不由自主一抬一合,渐渐睡去。
那丘三望此时已提着野兔回来,见梅剑之周身红光彤彤,不禁一奇,问道:“梅兄弟,你在练功么?”
虚子显一直在侧守着,见丘三望,眉头一紧,低声道:“上一边去!”
丘三望见他眼神透着杀意,心下一凛,忙提着野兔往溪东边去了。
原来梅剑之心生睡意,沉沉睡去,正是练到焚云心经二重关头,那焚云心经极刚极烈,初学者往往不觉其异。修炼之时,体内劲力如丝绵般缠绵,恍若冬日裹于丝绸棉被之中,暖意融融,周身皆感舒适。再往高处去练,便如同在严冬中沐浴温泉,浑身每一寸肌肤皆被暖流浸透,舒适至极。因此,修炼至这一境界者,往往生出困意,难以自持。但便即睡去,体内真气仍旧流转不息,此节修炼者多有不察,一旦醒来,身体已如火炉般炽热。若不及时运功调息,将体内焚火之力排出,那焚火之力便会愈发旺盛,直至冲撞任督二脉。若不及时救治,片刻之间,便会血管爆裂而亡。
虚子显强撑着精神,静观梅剑之动静,唯恐他醒来之时无法应对,整整一夜,不曾合眼。
转眼天色大亮,关通海一觉醒来,见梅剑之仍是未醒,一张净白的脸上越发通红,直至脖颈,不禁奇道:“这小兄弟,竟睡了整整一夜,哈哈哈……咳咳……虚师兄,当年你我练功可也只就睡了两三个时辰……”
凡练焚云心经者,越至深处,体内真气如烈焰焚身。内功浅显之人,即便睡梦之中,不过多时,便被体内翻腾的热浪所惊醒,但内力深厚之人,却能将这股炙热之气,化作绵绵不绝的内力,引导至周身经脉,使之如江河入海,归于平静。
梅剑之本已修得太极神功,其以柔克刚,四两之力可拨千斤之气。即便焚云心经真气如狂潮般汹涌,太极神功亦能将其消融于无形,化为己用,使之成为他体内流转不息的精纯内力。
虚子显微微一笑,似是带着几分欣慰,轻声说道:“老夫并未看错,这小子确实是个练武之才。只是咱两人性命垂危,不知还能教他多少……”
“若梅小兄弟当真三日内练成焚云心经,你我二人,便死不了啦……”关通海笑道,“老夫适才与他那番话,倒也不单单是助你收徒,反正横竖是个死,不妨让梅小兄弟试上一试,万一那毒就逼出来了呢……咳咳……”话音刚落,只听“唰”地一声,梅剑之双掌齐出,一股如云雾般的真气汹涌而出,直扑向崆峒二老。
虚子显与关通海同时一惊,身形急闪,各自向左右避开。两人虽身中剧毒,内力受阻,行动迟缓,但在生死关头,本能反应却依旧敏捷。梅剑之双目紧闭,双掌挥出,原本涨红的面庞忽然由红转粉,竟是于梦中将体内灼热真气自行驱散,施罢,又沉沉睡去。
虚子显和关通海面面相觑,均想:“若非反应及时,这小兄弟一掌击出,我二人别说苟延残喘三五日,此时此间便要命丧于此。”虚子显持袖擦去额上薄汗,怔怔地望着梅剑之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晨曦初露,凉风习习。丘三望将捕获的野兔烤得金黄酥脆,撕下两条后腿,恭敬地奉给两位前辈。自己则取了兔头与兔脚,悄然退到一旁去了。关通海见他畏首畏尾,疑惑问道道:“咳咳……老匹夫,你对那小子做了什么,他竟这般害怕……咳咳”
虚子显“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关通海嚼着兔腿,又道:“你尚未告诉老夫,为何执意要闯那慕容山庄?咳咳……那五鬼……你当真便只为了那五鬼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