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不合时宜的一声猫叫搅乱了人的思绪,迟奚祉搁置下手里的册子,擦了擦手后将一旁小桌上的小鱼干递到寅宝的嘴边,复又点了点它的鼻尖,沉凉的声线很轻,“乖。”
杨宗自然也听到了那声猫叫,他神色聚变,板着的一张脸很古怪,却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毕竟逗猫总好过斗蛐蛐来的附庸风雅。
过了许久,寅宝吃饱喝足后迟奚祉擦净了指尖,才散漫朝下面道:“不论这些来历如何,都还不足以作为晏淮瀚贪墨藏贿的证据。”
“回陛下,晏淮瀚城东私开的字画店是真,官商勾结,倒卖赝品给各路官员也是真,臣以为应当对其停职检查,一俱交与都察院审理。”
“既要交与都察院,那为何这些证据会出现到杨学士你的手里?”迟奚祉瞧着他,温凉的指尖轻转着指尾处的扳指。
杨宗皱着眉头,此时进一步难,退一步更难。
晏淮瀚是重臣也是宠臣,朝廷里甚至也有“三朝老臣杨宗谁可比?唯晏白衣也”的论调,杨宗行此,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嫉妒晏淮瀚,故加以陷害。
但这些东西能出现在杨宗的手里,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对方不信任都察院的官员,怕官吏包庇;要么就是想把他杨宗一齐拉下马,好一石二鸟。
但不论原因是什么,他杨宗都无畏无惧、身正不怕影儿斜。
既然晏淮瀚可能做错了事,那么杨宗做个出头鸟也就不怕枪打。
杨宗额身姿笔直,他坦然道:“臣不知,但臣问心无愧,臣忧诸臣之贪腐,恐其致朝廷之乱也,犹是千里之堤,蝼蚁之溃,但臣亦愿受察。”
迟奚祉端起茶杯喝了口,面上的神色依旧,不知信或没信杨宗的话,只是答应道:“既如此,此事便交与都察院,你杨宗一并协查罢。”
杨宗棕褐色的瞳仁微凉,语气沉稳地接下,“是,臣领旨谢恩。”
现君臣,再师徒。
正事说完,邓蕴祥冷着的脸立马挂上笑,他遣走一旁的小太监,亲自给杨宗搬椅沏茶,迟奚祉一面哄玩着安生的狸猫,一面闲散地和杨宗聊着家常话。
临走前,杨宗看着在龙案上蹦跳奔走的狸奴,提点般落了句,“陛下,猫的爪子可是会挠人的。”
迟奚祉晃了晃手里的银铃,寅宝跳起身来抢,他稍稍抬高一点,它就落了空。
闻言,他薄凉地笑了笑,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只是那双眉眼沉静,不太走心,“那就帮它把爪子再修修,直到不敢挠人。”
杨宗叹息很沉,很浅地跟笑了下,跪安后便离开了。
——
琼晚阁内。
元知酌遣散了跟着的宫人,她只是打算休息片刻,喝盏茶便要回宫复命去。
庭院萋萋深几许,芙蓉冷尽枝头寞。白絮也学梨花雨,唯有绿青郁亭亭。
錡窗开了半扇,元知酌静静凝视着外头,雪似棠梨,竹君清疏,冷白春绿之间,趣味横生。
这院落设计定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一窗一景,小池楼阁错落有致,即使是凛然的冬,庭院里生机依旧肆起盛盈。
这一点也不像燕北的冬天。
忽而一声清朗的笑声传了过来,很熟悉也很陌生的声音。
元知酌执棋的手顿在半空未动,她的余光瞥向声源的来处,而在她面前的是一局残棋。
对方动了动躺僵了的身躯,他似乎在她的琼晚阁里睡了一觉。
隔着黄花梨地屏,元知酌侧身掀眸望了一眼贵妃榻上,隐约辨出个身形来,认出是谁后,她清泠的嗓音含讥带俏,“青天白日的,楚王还是改不了做梁上君子的爱好。”
“许久不见,殿下的火眼金睛原来还认得本王。”迟尧诩从暗处走出来,日光打在他的面上,他笑意荡然,没有一丝的悔意,反而一副得意洋洋的做派。
他好像在说,没错,就是本王来了。
元知酌唇角勾起了一点冷笑,她垂回头盯着面前的棋盘,乌睫揽住眸间的情绪,似乎在思考破局的法子,“楚王好端端不走正门,是又有什么虚心事吗?”
这棋局难破,她轻轻叹气,“一个把戏玩两次就没意思了。”
迟尧诩信步到她面前,他挡住了袅袅悠悠的梅香,站定在棋盘的对面,“确实有一件虚心事,只不过这次心虚的人不是本王。”
“哦?”元知酌漫不经心应了声,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指尖捏着的白棋莹润如露,低嗤,“那倒奇了怪了。”
又想起来什么,她玩笑着看向他,鄙夷之色毫不掩饰,“楚王是又打算掳走我?”
“不,这次本王会让殿下心甘情愿地配合。”迟尧诩自顾自落座在她的对面,顺便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嗓。
他将手里绸缎包着的东西扔给她。
元知酌在半空中接住,没有让这东西落到棋盘上,她不善地睨了对方一眼,眸色又厉又狠。
迟尧诩后知后觉,他看着底下的棋盘摆手耸肩道歉,嘴角的笑意却掩不住地放大,“抱歉,差点打搅了殿下下棋的雅兴。”
“我倒是没看到楚王的歉意。”元知酌掀唇嘲弄。
迟尧诩觉得这茶冷了,又瞥见一旁的小炉上烧着的热壶,他掀了一个敞口碗,隔着湿帕夹起热壶倒了一碗,飘香醇厚的奶香溢了出来。
他夸赞道:“本王就说殿下煮茶怎么和我们军营一样用碗喝,原来是杏奶。”
绸缎解开,里面是卷画轴,元知酌一面打开,一面也不忘回怼他,“楚王现在贵体难安,怕是不能再回军营骑马杀敌了。”
迟尧诩脸色一僵,眸色冷然。
画轴在元知酌的膝面上缓缓展开,一个女子的画像浮现在眼前。
赩炽色的束腰骑装,彩绳编发,女子双手抱在身前,轻倚在一棵芙蓉树下,身上落了几朵完整的断头花,秾艳凉飒的颜色衬得她的容貌绰约风流,尤其是那双杏花眸,敲骨吸髓,叫人一眼误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