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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着东江岸边,一路慢跑着。沁凉的江风从江面拂来,掠起我乌黑的头发。

一身雪白的陈烟跟在身后,就像多年前那个流萤满天青草摇曳的夏夜里,他踩着伶仃的孤影一步一步地跟在我的身后。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月光拖着两道长长的影子。他猛然跑上来,我猛然回头。两个汗涔涔的身体,撞在了一起。我听见他的心如鼓擂如鹿撞。他的潮红的脸怒放在夏日的夜色温柔里。我被他惊了一跳,他顺势抱住我,炽热的喘息糊了我一脸。那一晚我心乱如麻,他的手臂结实而有力,他的呼吸带着一丝紧张和害怕。

“陈烟,你在做什么?”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忙松开手。一回首,田婉儿背着书包站在那团迷蒙的光影里。

我忙蹲下,捂着脚踝,揉了两下,一瘸一拐地走向她,“我刚才扭到脚……今天就这样吧!我先回家了。”我背起书包,慢慢地离开了跑道。

……

我趴在栏杆上,望着滔滔江水,忍不住笑起来。想起那晚的情形,耳根还发烫。

“笑什么?”陈烟一把抱住我,咯吱着我。“是不是又想着坏?”

“没有,没有。”我缴械投降。

“今天中秋节,许诺邀请我们跟他一起过节,还有工作室的几个人,去不去?”他轻轻揽着我的腰。

“你想去,便去吧!”我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如果我们出去了,把秦妈一个人扔在家里不好吧!”

“没事儿,我工作室里忙起来,我都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江风沁凉吹乱我的发。

“你家的事,我管不着。”我扶着栏杆,望着对面江岸。

“走,先回家吃早餐,然后去商场买两套漂亮衣服,再跟许诺汇合。”他挽着我的肩慢慢穿行在茂密的榕树下。

“不必了,我就穿这个。”我推开他,甩开手臂跑起来。

陈烟大步流星追了上来。

“你知道吗?我每天早上在东江大桥边跑步,都会遇到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每次都举起手臂说:‘靓女,加油哦!’那老太太,风雨无阻啊!”我倒退着看他。

“老太太八成是看中你了,你看你又能跑又能跳的。她是想逮回去做儿媳妇儿,说不定是孙媳妇儿。”陈烟调笑着。

我发现,他越来越没个正形。

回到他那栋小楼,秦妈已经煮好了早餐了。生滚粥里加了猪肝、瘦肉和丝瓜。秦妈将早餐端了上来。

陈烟看了那生滚粥一眼,扯了一张纸擦着手上的水珠,“秦妈,宁宁她不吃猪肝的,以后不要放猪肝了。”

“没关系,我都可以的。”我坐在餐桌前,“秦妈,你辛苦了,看着就很好吃。”

“哎呀,我不知道你不吃这个,这个猪肝很有营养的,补铁的。”秦妈讪讪地笑着。“阿宁小姐,你脸色不太好,可别太劳累了,虽然年轻,但还是要悠着点,注意休息啊!”

这老妈子,说什么呢?明着暗里点我。

我低着头拨着碗里的猪肝,脸色潮红。

我不吃猪肝,他还记着。那像吃土一样的滋味,我属实不喜欢。

“等我一下。”陈烟进了厨房。

我坐在桌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叠《花城日报》看了起来。

“先生,你做什么?还是我来吧!”秦妈站在厨房门边,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的陈先生。

“秦妈你吃早餐去吧,我很快就好。”

秦妈站在我身边,看着看报纸的我,欲言又止。

报纸上说,今天云山上有祈福活动。

陈烟端了他做的早餐放在餐桌上,一碗红糖米酒煮蛋。

“小心烫。”他将碗放在我面前。“秦妈,锅里还有呢,你尝尝。”

“先生真是能干呢,这红糖米酒鸡蛋一看就地道,火候刚刚好。”秦妈一直拍他的马屁。她大概真的很想让她闺女来到自己身边。陈烟不是个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我和他是同一类人。

陈烟看着我吃完那碗红糖米酒鸡蛋。

确实,比阿婆煮的鸡蛋好吃多了。

小时候去青萝湾,阿婆总是煮一大碗黄澄澄的鸡蛋,蛋汤里洒一大把白糖,甜得无法下咽。阿婆是吃惯苦的人,当年她和家人自闵地逃难而来,总念起家里多银多金,逃亡路上家财散尽,她爹娘落得个客死他乡的地步。而她便流落到阿公家当了童养媳。阿公是家里的独子,吃喝玩乐都在行的,读书做工一概不行。阿婆吃尽了人间之苦,她总是往我口袋里塞一大把一大把的糖果。我并不爱吃甜,每次总大方的把那些阿婆省下来的糖果送给阿来。那个光光头的阿来啊,是陈烟的表哥。一见到我就结结巴巴阿……阿宁……宁地叫着。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阿宁,我接个电话。”他拿着手机,进了院子。

我听见院门打开,便走了出去。

院中站着一个一袭白裙的姑娘,肩上挂着一只小坤包,手上推着一只黑色行李箱。乌黑的头发垂在肩背上,一双眼睛比头发还黑。耳朵上挂着一对硕大的耳环。踩着高跟鞋,化着精致的妆容。陈烟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那姑娘一脸雀跃,娇滴滴地喊了一声,“陈烟哥哥。”

我头皮都要炸成烟花了,眼睁睁地看着她饿虎扑食般地死死抱住陈烟。

这个……陈先生桃花灿烂啊!

“你怎么来了?”陈烟推开她,提着行李箱上了台阶。“阿宁,这是田婉儿。”

我认出来了,住在他楼上的田婉儿,三班的田婉儿。那个一天到晚甜腻腻地叫他陈烟哥哥的女孩儿。

“万宁?”田婉儿朝我走来,上下打量着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感觉自己在受鞭刑。那田婉儿的目光便如鞭子一般在我身上鞭来鞭去。

“婉儿,你好,好久不见。”我礼貌地伸出手,分别多年,再次相见,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论身高,如今她和我差不多高了。

“陈烟哥哥,我快累死了。”她从我身边挤过,我讪讪地收回手,看着他们进了大厅。

秦妈迎了上来,“是婉儿呀!”

“秦妈。”田婉儿亲昵地上前抱了抱那保姆,然后七手八脚地从包包里掏出一只小盒子出来。“我买了个小礼物给您。”盒子里是条夸张的金项链。

“哎哟,你这孩子太破费了。”秦妈欢天喜地地推挡着,那田婉儿却执拗地将那条金灿灿的项链挂在那女人粗壮的脖子上。

“真好看。”田婉儿侧着脸欣赏着她的破费。

我发现,我完全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