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在湖心亭子中,随从们不消片刻便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抬着名贵的古琴摆到楚衍面前。楚衍拨弄了一下琴弦,感觉音色不错,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双手按在琴弦上,优雅地勾勒琴弦,琴声悠悠地从她的指尖跳了出来。
楚衍一开始只是随意拨弄琴弦,过了一会儿情不自禁认真起来,弹起了军中所奏的凯旋乐。这首曲子铿锵杀伐,带着浓浓的杀机和战意,楚衍凝眉沉浸在战场生死搏杀的幻想之中,回忆起了宫廷之中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日子,还有皇帝宠爱的笑,太子绵里藏针的话,宁王沉重冷漠的眼神,世子意味深长的叮嘱……接着是花渡在黑夜中渗人的深沉质问,花询咬牙切齿啮指痛恨的乞求……最后是花岸那张笑而不语妖媚的脸。楚衍心思暴露在琴音之中,时而狠辣冷厉,时而温柔和善,时而压抑郑重。但那一张张脸扰乱她心里的计划,是敌是友,算计厮杀,楚衍压住心烦意乱,但想到了婚期将近、宁王卧病、太子举动、花询请求一团乱七八糟,她就忍不住咬着后槽牙,用了些许力气。
细细的琴弦挡不住楚衍指尖的杀机,砰的一声戛然而止,绷断在楚衍惊醒刹那。楚衍抬眼看着亭子外淋下来的太阳,呼了一口气。糕点被摆了上来,白蔹摆了一杯茶在楚衍手边,行了个礼:“恕奴婢擅作主张,给郡主沏了一杯菊花茶。”
楚衍目光转到白蔹微笑的脸上,皱起眉头,面露疑惑:“听下人说,你一早上出了门,是去了哪里?”她是随口一问,只是感觉奇怪而已。
“长安城中市集很是热闹,我看有卖菊花的,便买了一些来给郡主泡茶喝。”白蔹示意楚衍喝一口她泡的茶。
端起茶来,楚衍细细嗅了一口香气,眉头一松,心情开朗了不少,点头道:“闻着便很香,我知道花府素来是花中总管,这花茶也是一把好手,没想到花府的一个丫鬟也能有这样的手艺。”说着呷了一口花茶,满口生香。
“只是因为我们是主子的亲随,主子很喜欢这些吃的喝的,为了讨主子的欢心,随从们多多少少会一些本事。”白蔹向楚衍解释,继而话锋一转道,“可惜奴婢不能时刻追随着主子,不知道主子现在过得怎样,是否吃饱穿暖,这天气变化得大,会冷的,主子身体娇弱,最是怕冷。”
楚衍端着茶,感慨道:“问棠那我的担心亦是不少于你。”她沉闷道,“希望她不要怪我。若是她来长安,我必然亲自向她谢罪!”
“郡主,主子那么聪明,必然会理解您的用心良苦的。”白蔹脸色带着忧伤,但还是劝慰着楚衍。
湖心亭不远处,花岸捏着瓜子磕得开心,旁边站着举着伞的花渡。花渡一身白衣,倒是显得她唇色更白了一点,而花岸红衣翩翩,和她一红一白两厢应和,俩人又是极为漂亮的女人,站在一起似一道风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可惜花岸一开口就破坏了这安静的气氛。
“咱们站在这干嘛?看楚小胖勾搭咱们家问棠的婢女吗?”花岸好奇地抻着脖子望向湖心亭的俩人。
花渡目不转睛,淡淡地道:“不可无礼。仲辞毕竟是堂堂的宁王之女、安河郡主,你在人前喊她绰号,为免不成体统。”
“什么成不成体统了?你看看她和白蔹说说笑笑多投入多开心啊,完全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和威严!”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道,“本姑娘神机妙算,早就看透了楚小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看看,趁朋友不在调戏婢女啊!这这这,成何体统!”越说越觉得生气,把瓜子都扔掉了,拍了拍手掌,咬着牙瞪向楚衍。
花渡偏过脸去看她,摇了摇头:“七情六欲,你与凡夫俗子有何区别?”
“诶我说花解语,你别以为我相信你说的你就算取得我的原谅了,”花岸撇了撇嘴,不悦道,“本姑娘现在还是怀疑你的目的别有用心,虽然楚小胖这个傻子会听你的话真的去拒绝了花询,可是你别忘了,那明镜我们当初谁都看了就你没看,你要是说谎,你早晚会被楚小胖抓起来咔嚓给砍了!”她作势手掌划了一下脖子,“你在这凡间就要守凡间的规矩,欺君之罪就算是神仙也得杀头……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杀不了头。”悻悻地耸了耸肩膀,花岸靠在假山的石头上,捧着脸看花渡。
花渡平心静气地道:“明镜窥人,仲辞必然是看见了什么,如若不然,她不会一听见我告诉她她和问棠命中有一劫是相连,她就脸色大变,相信了我的话。”她看了花岸一眼,肃然道,“说不定和你有关。”
“什么和我有关?”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花岸立刻跳起来问,“我未来可是要成仙的!我怎么可能和楚仲辞有关!”
见她这般激动,花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似笑非笑。
花岸被她笑得心虚,不敢多说一句。
“问棠所求的,何尝不是我所愿的。只是这皇权凶险,争斗残忍,我不知道太子何时会对宁王府发难。我伯存兄长只通武事不解朝中阴谋,若我这里出一点闪失,宁王府上下,甚至朝中都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届时满城风雨,可是覆水难收。”楚衍站起身,望着外面的风景道,“你与问棠自小一起长大,你当知道问棠脾性。她非是那种为让人为难的人,她有求于我必然是已经穷途末路无计可施。”手拍着栏杆,看着湖水清澈,她正色道,“君子重仁义,真到了那一步,我也顾不得铤而走险了。”
白蔹感动地跪倒在地,含着泪道:“这些日子在府中与郡主相处久了,奴婢知道郡主仁义君子,临走前主子嘱托奴婢一句话,说是到了迫不得已时候就说出来,可奴婢一直不愿意相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她要告诉我什么?”楚衍扶着栏杆,回头望着白蔹。
“她说:‘弃车保帅亦是君子。若君当真尽力,问棠决不连累。’”白蔹诚恳地道,“主子与郡主感情深厚,常常责怪自己没有本事帮助郡主到头来还要拖累郡主。主子早晚要来长安,只是不知情势如何凶险,她怕在来长安途中会遇到阻挠,所以才要奴婢把这句话告诉郡主!”
楚衍心中更是难过。这一种无力的感觉让她眼底充满了哀伤。
站在假山旁的花渡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对花岸道:“问棠明知凶险还要来趟浑水,我有心要帮她,可我现在连天日都不能见。她何苦这般执着!非要血流成河,赔上自己的性命才好么?”
花岸被她这样又怒又忧的眼神看得不舒服,低头去锦囊里抓了一把瓜子出来,嘟囔道:“你算到了天道窥探了未来甚至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又如何?你自己不也是一个痴人,还怪我表妹傻……你们还真是夫妻相。”
“你说什么?”花渡举着伞,太阳撒在伞周围的土地和伞面上,她狐疑的目光注视着花岸。
“没说什么,只是说问棠教白蔹这么告诉楚仲辞,楚仲辞那个爱面子又天天自诩自己是个正人君子的,肯定会对问棠更愧疚。以后问棠要真做出什么事情来,仲辞肯定会站她那边……这问棠表妹无意之中又摆了你一道。你看你以后想唆使楚仲辞做点什么违背问棠表妹心意的,又难上一分了。”花岸露出笑容,得意道,“我说花大家,你要实在不行,干脆把花问棠抓起来关大牢得了,顺便绑得严严实实的,她跑不出去就不会经历劫难,经历不了劫难必然就不会死不会受伤,而楚仲辞就不可能和她双双死伤,还省得你里里外外忙活着做坏人。”
“……”花渡突然盯着花岸看。
花岸被她奇怪的眼神看得发毛,缩了缩脖子,僵硬道:“你想干嘛?我就是说说而已,又不是让你真去……”她意识到有些不对,等花渡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湖心亭,猛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你不会……真的要去绑架问棠罢?”
马车咕噜噜地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车上颠簸得厉害,很少出远门的花询受不了一路折腾,面色微微泛青,整个人都恹恹的,靠在铃兰怀里,紧紧闭着眼睛默默忍受痛苦。坐在她对面的顾尚儒担心地看了她好几眼,实在忍不住了撩开车帘,对外面的车夫喊道:“附近有什么村子?我们今天先休息一天,表小姐身子不舒服,需要休息。”
“回公子的话,这附近没有什么村子,但要是加快一些,估摸天黑就能进城里休息了。”
车夫来过长安,对这里熟悉不少。顾尚儒左右为难,若是加快速度花询会更加难受,恐怕支撑不住,若是不加快速度,天黑之前进不了城,那只能露宿荒野。
花询抬了抬眼皮子,微弱地张阖着白唇,低声道:“尚儒哥哥,我没关系的,让他快一些赶路罢。”
“可是你这么难受,再快的话你会不会受不了?”顾尚儒犹豫地看着她,眉宇间愁绪萦绕不去,愁得满脸纠结。
“没关系的,我还可以坚持的。”花询勉强一笑,撑不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