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从来都没有如此震怒过,宁王府上上下下第一次见到儒雅温和的郡主大发雷霆,扬言找不到人要侍从们提头来见。她阴寒的目光让所有遇到的人都不寒而栗,只觉得如果那位花姑娘出了什么事情,彬彬有礼的郡主就会掀起滔天巨浪,搅乱整个宁王府。
宁王府上下除了宁王卧榻东园之外,全部都被楚衍下令翻找。在议事堂跪坐的易至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沉下脸走了出去,看着楚衍从门口带着一队人进来,气势汹汹地佩着刀剑,他惊讶了一下,迎上去跪倒:“郡主。”
楚衍冷着脸,哐啷一声拔出剑,二话不说架在了易至的脖子上,冷声道:“你最好是知道,我的剑还没有沾过血。今日我若问你若有一句话是假,我定要你这一腔热血祭我利剑。”她扬起脸,在灯火之下,却没有半点暖意。
“说,花无涯在哪?”
易至低着头,无视肩上的剑,回道:“下臣不知。”
“你当真不知?”楚衍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易至,凌厉的目光仿佛要把易至看穿,“你是真不知,还是不想说?”
“臣,不知。”易至还是没有改口。
楚衍握着剑的手一翻,剑破风声在易至的耳边响起,易至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死亡。只是耳边一缕长发被楚衍削断,落在了地上,并没有像易至想的那样血溅三尺。楚衍冷冷一笑,摇头道:“易临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郡主也让臣失望了。”易至跪得笔直,神色坚毅。
“启禀郡主,北园的奴婢说看见世子的心腹裹挟花姑娘往世子的寝殿去了。”
耳边听见新的消息,楚衍没有耽搁转身就要走,易至抬起眼睛,看着楚衍的背影道:“郡主可想清楚了,提剑入世子寝殿,世子必然雷霆大怒,届时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楚衍听见了,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反而走得更快了。
易至慢慢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望了一眼楚衍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祸水,当真是红颜祸水。只是世子到底是不如郡主……”他想到楚衔和楚衍这两个兄妹都很杀伐果断,但平常楚衍对外温和有礼,又有智谋,世子楚衔还是输了半截。现在楚衍被激得提剑寻人,只怕这宁王府在这样的关头还出祸事,是真的大祸临头了。
一路上楚衍紧紧抿着唇,一直没有说话。走了几步觉得速度不够快,甚至不顾形象跑了起来,她练过骑射功夫,也学习过武功,还是女子,脚步自然轻快一些。很快就把跟随她的侍从甩了一大截。她独自闯进了北园,那群家奴看见楚衍持着剑进来,都害怕地挡在拱门前,试图拦住楚衍。
楚衍看着这群人,心里本来就急躁,更加不耐烦道:“今天谁敢挡我,我便诛他全家,一个不留——”语气森冷,君无戏言。家奴们自然是不敢拦着她的,只是怕事后世子怪罪下来,既然是楚衍的命令,他们顺势接受,退了下去。
楚衔把他院子里的人都清走了,除了之前在拱门拦路的人,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楚衍越发觉得害怕,不用想也知道,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共处一室,男人还把人赶跑了,这意味着什么。就算楚衔真的能坐怀不乱真君子,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不可能放过花岸。
楚衍咬着牙,怒火中烧,但她怕自己冲动坏事,便把剑收到鞘中,沉着脸快步走到门口。一路走来她在想,不管世子生不生气,这件事一定会让他对自己产生忌惮和怀疑,那便不缺踹门进去这一条了。
真到了门口,楚衍抬起手想要推开门,门却被猛然拉开。
楚衍的手顿在了半空,眼睁睁看着花岸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站在她面前。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被万箭刺穿一般,顷刻间那细小的伤口会喷出血来,倒灌她的经脉。她只能沉着脸看着花岸,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眼里干得流不出一点眼泪来,可是她心口却痛得她眉毛眼睛都扭曲起来了。她呆呆地看着花岸,缓缓放下手,无力地蜷着手指。
这一刹那,她连呼吸都不会了。
“怎么了安河郡主?你是来偷听的吗?”花岸倚在门框上,月光轻洒在她的脸上,那张娇媚的脸却如一朵花,笑得妖娆,带着几分讥讽的味道,一如昨日模样。
平常看她的笑,只觉得庸俗得像清楼女子一般,可今天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看见她笑,楚衍却肝胆欲裂。她张了张口,只觉得喉咙腥甜,胸口的气息汹涌翻滚。她看着花岸的脸,被放在平常嘻笑毒舌的话刺得体无完肤。
“那你来晚了……”她嘴角勾起的笑,满满是嘲弄。
楚衍握着拳抬起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沙哑地开口,才发现嘴里都是血腥味:“对不起。”
“对不起?”花岸闷声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楚仲辞,你这句对不起,恕我承担不起。”
花岸的笑声在楚衍的耳朵里听得她疼得不敢吸气。她拉着花岸的手,花岸却挣扎了起来,楚衍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望着花岸,一字一句道:“此仇,我必为你报。”
“……喂!你弄疼我了!放开!”花岸疼得呲牙咧嘴,拍着楚衍的手道,“楚仲辞,你凭什么为我报仇?你谁啊!你别碰我!放开我!”
楚衍张开口想说什么,却一口血吐了出来,额角青筋乍现。她捂着心口,目光狠厉道:“我会为你报仇的!”
她这一口血吐得花岸震惊无比,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忙抱着她,着急道:“你怎么这么蠢啊!我带你回去!”说着一运气,踏着飞步拥着楚衍往她的院子里去。
而此时,楚衍望着她,像是魔障了一样,一直念叨着:“我会为你报仇!我会为你报仇!”
白蔹正守在院子门口等楚衍回来,一看见花岸飞快地拥着楚衍三步两步就到了眼前,想问问怎么回事,楚衍嘴角的血和胸口大量的血迹让她惊骇万分。不知道是不是和世子动了手,不敢多嘴问,要从花岸手里接过楚衍。
“不用,等会儿召集仲辞的人手,把守住整个院子,谁也不许放人进来!”花岸紧了紧楚衍的腰,拒绝了白蔹。
“那要不要传唤医匠?”
花岸不耐烦地道:“不必。”一个字都不多说,踢开房门进去,把楚衍放在了自己的床上,然后赶紧关上了门重新回到楚衍身边。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般蠢!”花岸急切地捧着楚衍的脸,用袖子胡乱给楚衍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道,“我刚才是逗你的!就你那世子老兄,连你的武功都赢不了,还能比得过我?”
楚衍无神呆滞的目光渐渐凝聚了神采。
“真的没事!他根本没有碰到我,我把他给打晕了,就这架势没有一天一夜醒不了!”花岸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楚衍茫然的脸,哭笑不得道,“我只是听到你的声音想要吓吓你,谁让你平常一直欺负本姑娘?”
“你骗我?”楚衍哑着嗓子,冷冷地看着花岸,“你骗我?”
花岸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笑两声:“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谁知道你这么生气,还怒火攻心。”
“花无涯。”沉默了半晌,楚衍缓缓开口,眼底冰冷得无一丝温度,“你在骗我。”
花岸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了,眼神闪烁着不敢看楚衍,舔了舔干涩的唇,逞强道:“我也是差一点就被你那个□□熏心的世子老兄给强要了,要不是我把他打晕,你真是就只能见到残花败柳的我了!”她用“残花败柳”这四个字,多少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楚衍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望着花岸道:“你从来都是这样。”这句话隐藏了多少的失望,她不再和花岸说半句话,摇摇晃晃地捂着胸口走到门边,打开门。
“喂——楚小胖!”花岸蹙着眉,叫住了楚衍。
楚衍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花岸一眼。
那一眼,似乎带着一种令人哀伤的绝望。
细微如针,浅浅扎在花岸的心上。
她什么也没说,走出门,很快就走进黑夜里,被夜幕吞噬掉身影了。
“啪。”珠圆玉润的棋子落在了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花询笑得眉眼俱欢,对一脸平静的花渡道:“连下三天棋,你是连输三天。花大家怎么老输给我?这样故意让子不好。”她语气颇为得意洋洋,说花渡让子也不过客气话。
花渡莞尔一笑,捏着黑子的手把玩着棋子,似乎被花询的笑给感染了,点了点头道:“我也好奇为什么我不输给别人,偏只输给你。”她话中有话,清明的眸子望着花询,含笑道,“这故意让子如果能让你开心,那我便一直让罢。毕竟比起赢一盘棋,能输给能看你笑,更为值得。”
“解语总喜欢说一些令人感到愉快的话,”花询把棋子丢进盒子里,站起身对左右捧着点心和水的奴婢们招了招手,用水洗了洗手,捏着一块糕点放进口中,心满意足道,“能够品尝喜欢的糕点,和喜欢的人做愉快的事,我想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
她回头对花渡意味深长一笑:“你说是么?解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