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排开的军帐逶迤如龙,带甲军士提着长枪,举着火把来回巡视。而更多的士兵则按部就班或是守夜,或是沉睡,或是伺候着诸位将军们。中军的帐篷尤为华贵巨大,站在山顶依稀可辨,周围还有几顶军帐拱卫中军。夜色安静,火把照亮了阵营,而主帅的营帐中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楚衔和花岸骑着马,身后是整齐的三千银甲精锐。站在山顶俯视着王军,马儿不耐地打着响鼻,奔驰了半个月,躲避多少的追兵,幸好成功策反了龙骧军,楚衍才能带着顾尚儒和三千军马来到潼关与楚衔汇合。只是楚衍看到王军竟然在近林之中安营扎寨,恼恨楚衔这等蠢货竟然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迟迟没有下山和楚衔见面。
“明日楚伯存便会拔营向前推进,但潼关自古以来都是易守难攻,楚伯存虽然有易临安等谋臣献计,下了一十八城,但到底根基不稳,太过急进。若是长此以往,楚伯存心生骄兵,怕是要吃大亏。”楚衍拉着缰绳,凝神低语道。
“有易临安这等军师,他不是还圈养了数位谋臣么?怕什么,那些臣子不至于让他输得一败涂地罢?”花岸倒是不以为意,话是这样说,但是她打心里是希望坐在中军帐内的是楚衍而不是那个宁王殿下。
楚衍叹了一口气,怅然道:“他的那些谋士,个个只想着蝇营狗苟的勾当,哪个真有什么大智慧?唯一一个人才易临安,却被宁王殿下怀疑,弃而不用。你看看这安营扎寨,我若是天子之军,只需要在东南风的时候放一把火,学学陆逊,他楚伯存不会比刘皇叔幸运多少,怕这积攒下来的家业,一瞬间烧个精光。这要么是他自作主张扎营在这种地方的,要么便是有佞臣进言。”
“楚伯存这头猪,真是愚蠢。”花岸唾骂道。
楚衍瞥见她不屑的模样,嗤笑道:“你道是楚伯存在镇守宁城多年,为何安然无恙?要不是父王在暗中安排,只是让他上上战场装模作样捞军功,你以为他能有什么本事?一介莽夫,总喜欢冲锋陷阵以示自己威武。他想当孙伯符,可别忘了,一个小小的许贡门客,就能让孙策折戟含恨。等着罢,明日楚伯存必然亲自上阵杀敌,可能还会领军攻城。”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睡觉。”楚衍回头,勾起淡淡的笑意。
第二天,楚衍早早便起来了,吩咐伙夫埋锅造饭,回头再去营帐之中。花岸还在沉睡,楚衍本想看回儿军书,但眼神总不自觉地飘向花岸。这几日强行军,日行五百里,可真的是把花岸这等娇弱的女子累坏了。花岸又不说,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等行军速度连楚衍这种自小练习马术的人都受不了,不用猜也知道花岸做惯了轿子,怎么会好受。昨晚好不容易能让花岸睡一个好觉,怕以后打起仗来,就不能安心睡了,所以楚衍没喊她。
外面军士回禀饭已经做好了,楚衍亲自出去端了,还嘱咐好周围守卫不得惊扰主帐。搁置好饭食,花岸还是在小榻上睡得香,连楚衍来来回回,外面吵吵闹闹都没把她惊醒。楚衍想了想,还是得把她叫醒,饭菜凉了不好。又嘱咐人把洗漱的水端来,亲自试了试水温,让人下去,才轻手轻脚走到榻边,俯身低声轻唤花岸:“喂,花乌鸦,快醒醒,别睡了。”
花岸眯着眼睛,缓缓睁开,但眼底还是一片迷糊。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她蹙着眉,温软无力地抱怨道:“楚小胖你安静点,让我再睡一会儿。”
楚衍莞尔一笑,低头轻轻吻了吻花岸的唇,抱着她道:“起来吃饭,饭菜凉了不合你胃口,我怕又要挨你骂。”
“唔——”花岸迷迷糊糊地被她一把捞起,坐直了身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彻底清醒,连忙捂着唇嫌弃道,“天呐!楚仲辞你是有多饥渴?我这还没有洗漱你都下得了嘴!禽兽!你要这么欲求不满吗?”
不解风情。楚衍愣了一下,随即黑了脸,不悦道:“你说谁禽兽?我都不嫌弃你,你敢嫌弃我?花乌鸦你是哪根筋不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堂堂安河郡主耶,你居然不过问我就随意亲我!你这不是耍流氓吗?”
楚衍被气笑了,拂袖起身道:“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说不过我又恼羞成怒,能不能像我一样,理智一点。”花岸身子往后靠,撑着身子,懒懒地道。
楚衍强忍着想要和她吵起来的想法,闷声不响地走到一边。
花岸看她的背影也知道她生气了,但自己总管不住这张嘴,老是忍不住嘴贱。她又觉得楚衍一个郡主居然这么容易被惹火,太没有肚量了,索性自己也赌气,准备不搭理楚衍。
低着头满腹牢骚,谁知道楚衍去而复返,递出一块沾湿的锦帕在花岸面前,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面无表情地道:“快起床洗漱,你不是想看好戏吗?等会儿我带你去看楚伯存攻城。”虽然不是认错,可花岸还是气消了一般。
“切,谁爱看好戏了?本姑娘才不凑这个热闹,”一边接过锦帕擦脸,一边嘟囔着,“打打杀杀的,血流成河有什么好看的。”
她只是无心一句话而已,楚衍却记在了心上。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等到花岸把锦帕递还,她才转身去角落洗净,低沉地道:“你要不喜欢的话就不去罢,反正这攻城战并非一日两日可以结束的。……我会尽快结束战争,好实现我的诺言,带你去游山玩水。”
花岸下了床正漱口呢,听见楚衍这么认真地回复,想笑又不敢笑,结果咕咚一口,把水给咽下去了。
“……”又咽了一口,花岸掐着脖子,憋红了脸。
把水吐掉,花岸看着茶杯,默然无语。
“楚小胖,过来。”
楚衍回头,看着她喝了一口茶,奇怪地走近:“怎么了?这茶……”猛然被扯着肩膀,然后是花岸横行霸道的贴上来,伶俐得撬开她的唇齿,喂了一口淡茶。她猝不及防,咽了下去,险些被呛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而罪魁祸首却笑得十分得意,坐到案边用餐去了。
“咳咳……花乌鸦!”楚衍红着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咬牙切齿地瞪着花岸。
“来来来,吃饭吃饭,郡主不要辜负了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饭。等会儿吃完饭你要巡营,我还要给我表妹写信呢。”
“你还要给问棠写信?”楚衍哭笑不得,“你写什么信啊?还有你为什么要给问棠写信?”
花岸拉着楚衍,笑吟吟地道:“哎呀,这个你就不要懂了,我跟我们家表妹,感情深厚,我出来这么久了,就不能写一封家书吗?”
“……行。”楚衍皮笑肉不笑,心里暗道,这女人真不知趣,都不曾给我写过信,对问棠倒是上心。
俩人相安无事地吃完了饭,楚衍出门巡营去了,晚上不好巡营是因为将士们晚上的视力都不大好,患有夜盲的多得是。等楚衍转完一圈回来,特地等在营门,果然见到一个信兵牵着马准备走,楚衍板着脸把他拦下来了。
“不得擅自离营,你可得过军令?”
“可小姐……”
“什么小姐,叫夫人。”
信兵一头雾水,茫然地道:“夫人……”
“去去去,快走。”楚衍忍着自己想要把这个信兵抓起来夺信的冲动,不耐烦地轰走。
不等楚衍回主帐,一匹快马到了辕门,直奔她面前而来。马上的人翻身下来,跪倒在楚衍面前,身上的衣服并非是龙骧军的,而是宁王军的黑色皮甲。
“何事?”
“殿下今早攻城,身先士卒,不幸中箭,得知郡主在此,请郡主移军相见。”
楚衍沉吟了片刻,面带忧色地道:“好,我立刻传令三军。你先回复我兄长,便说两个时辰后,我便拔营。”
“是。”来人迅速上马,狂奔而去。
楚衍急匆匆回了营帐,招来随军的顾尚儒商议:“我兄长楚伯存今早攻城之中负伤,方才派了人来寻我,说是想要我们合军一处。”
顾尚儒一直和花岸不怎么对付,所以每次楚衍和花岸行动,他都习惯在后营处理事情,坐阵中军。听到楚衍找他,他还以为楚衍要出营观阵,没想到竟然是楚衔负伤。他迅速思考着,分析道:“宁王之前知道我们在这里,却放任我们不与之汇合,是看不起这三千兵马。但没想到他吃败仗来得这么快,现在更是自己也负伤了,必然是想要郡主去帮忙,最好这三千龙骧军也为其所用补充人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楚衍一笑,方才装出来的担忧之色消散不见,“楚伯存既要用我,又要防我,如今还想要吞并这三千军马,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顾尚儒拱手道:“既然如此,郡主可想清楚来的目的了?如果想要抓楚伯存立功洗脱罪名,此刻正是时机!”
“不。”楚衍却改变了主意,“楚伯存不能死,宁王军不能散,他想吞并我,就看是谁有本事了。天下都姓楚,到底是长安的天下,还是我宁王府的天下,犹未可知。”她眸光闪过一丝阴狠,带着杀伐果断的气息。
顾尚儒很奇怪她态度的变化,但不管是哪一种,对顾尚儒和龙骧军都不重要。只要他完成表妹的心愿便可,能够赢最好。
我一定要亲手结束这一切,还你一个太平盛世。楚衍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