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翠也不追问,继续说道:“我刚才听大哥他们说,要组建一支巡逻小队,负责巡逻咱们这片儿地,防止有人摸进来。”
邱瑾眨了眨眼,“可有说有什么限制吗?”
张翠翠一边看着对面的人打闹,一边说道:“就这么多人,能有什么限制。”
“我给你把名字报上去了。”
“一个月能多得一些吃食。”
邱瑾笑着点头,举起旁边放着的碗,里面是水。
“小弟以水代酒,多谢大娘。”
张翠翠无奈摇了摇头,这孩子。
说话文邹邹的,想必落难前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邱瑾顺利的进入巡逻队,参与匪营里的建设,连带着生活也好了不少。
短短半年的时间,沈兮消瘦的小脸圆润了不少。
邱瑾穿着一身土褐粗布麻衣,半长的头发只用一根布带子绑在脑后。
原本瘦得脱样的脸,也逐渐有了些变化。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邱瑾每次出门前,还是在脸上糊上一些泥垢。
忙的时候,沈兮一个人乖乖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不忙的时候,邱瑾就会带着她满山跑,还在院子里给她打了一个秋千。
陪她玩闹。
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不到两年,就被打破了。
晋国,没了。
一时之间,各大皇室,各路藩王猜忌四起,互相提防。
不多时,内战再次打起。
刚喘息没多久的无数百姓,被迫四处流离。
饿死的,被杀的,自杀的,数不胜数。
匈奴、鲜卑、羯、氐、羌等胡族乘机而入,与汉人打起了割据战。
营地内。
十八岁的邱瑾一脸严峻的站在末尾,静静的听着尚衡以及其他人的谈话。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离我们最近的敌人正往咱这片儿地区过来。”
尚衡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说话的人,“二鼠,你有什么看法?”
被唤作二鼠的男人,年纪约莫着三十六岁,个子不高,可以说矮小至极。
动作却异常敏捷,这才有了这么个称呼。
二鼠看着桌面上由几块石头代表的地方标志。
“大哥,不如我们朝北走。”
邱瑾皱了一下眉头,朝北?
尚衡眉头微松,随即摇头道:“北方乃是匈奴所在之地,我们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对呀,别说北方了,你们瞅瞅现在哪里没有战乱。”
一位瘦小的女人语重心长说道。
二鼠转头看向她,“那你说怎么办?”
“哪里都去不了,坐着等死?”
“你!”
女人生气的想要和他继续理论。
尚衡抬手打断两人的争执。
“圆儿说的不错,现在无论是哪里,哪个方向,都有不同的人把守着。”
“想要躲避战火...。”
说到这里,尚衡面露难色摇头。
见状,邱瑾眉头蹙起,连尚大叔都没有办法,这营寨恐怕也保不了多久...。
争论了一天,也没想出一个有用的方法。
邱瑾顶着夜色往家中走去。
“兮儿?”
还未走近家门,就见沈兮小小的身影站在门边。
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稀疏的头发被邱瑾扎成一团。
沈兮小跑上前,仰望着她。
双手比划着动作。
‘阿姐不高兴?’
邱瑾半蹲下身,笑道:“没有,阿姐没有不高兴。”
沈兮歪了歪头,又比划了一番,‘阿姐骗我。’
邱瑾脸上笑容微僵,抬手抚顺她翘起的碎发。
这片儿地已经不安全了,她该怎么办?
沈兮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人。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看得出阿姐心里有事儿在瞒着她。
可是...她却不能为她排忧解难。
双手比划道:‘阿姐,兮儿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邱瑾起身瞬间,顺带将人抱起在怀里。
十岁的沈兮个子比以前拔高了不少,但是体重倒是没有多少变化。
以前饥一顿饱一顿,身体早就留下了不可挽回的损伤,就算这两年弥补,也晚了。
“兮儿,我们,可能要换家了。”
邱瑾犹豫了半晌,还是将情况说了出来。
沈兮双手搂着她脖颈,嘴型缓慢无声的说道:‘阿姐去哪里,兮儿就去哪里。’
‘兮儿不要和阿姐分开。’
随即想到什么,一脸焦急的在她怀里蹭了蹭,‘阿姐也不能丢下兮儿!’
邱瑾轻笑出声,安抚道:“怎么可能,兮儿这么可爱,阿姐怎么忍心丢下兮儿。”
沈兮趴在她的肩头,手指小幅度的扣弄她的衣领。
回到屋内,邱瑾将人放在床上。
“兮儿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沈兮看向桌子。
邱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桌上碗里的吃食已经没有了。
邱瑾回过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兮儿真棒。”
沈兮笑得眉眼弯弯,快速比划道:‘阿姐,明天你能不能陪我上山?’
邱瑾坐在她身边,一边比划,一边缓慢说道:“兮儿能告诉阿姐,你进山做什么吗?”
沈兮沉默了半晌,比划道:‘阿姐忘了吗?’
‘山顶上的野山荩成熟了,阿姐答应过兮儿,要带我去的...。’
邱瑾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她就说忘了什么。
耐心回应道:“对不起兮儿,阿姐的确忘了。”
想了想,反正尚大叔他们那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还不如明天带兮儿去山里。
“这样,阿姐明天带你上山好不好。”
沈兮委屈的表情瞬间消散,笑着点头。
邱瑾抬手捏了捏她有些肉肉的脸。
翌日,邱瑾只和张翠翠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沈兮往山上而去。
一路上,沈兮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
邱瑾下意识想要开口叫她慢些跑,意识到她听不见,便只能快步跟上她的步伐。
夏季蝉鸣四起,邱瑾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棍,不停的拨弄四周野草茂密的地方。
以免有蛇躲在里面避暑。
说来也怪。
营地里大半的人都受到了蛇的打扰。
她们居住的房子离山最近,反而一条蛇也没见过。
沈兮一边跳着走,一边采集盛开的野花。
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不知看到了什么,沈兮停下脚步。
邱瑾看了眼四周,又看向沈兮。
还没走上前查看,就见沈兮慕然转身。
手里还多了一朵比她手掌还大的蘑菇。
眼里亮晶晶的,比夜晚的星光还要闪烁。
邱瑾忍住笑意,走上前。
接过她手里的蘑菇。
“兮儿,这叫鬼菇,有毒的,不能吃。”
沈兮小小脑袋,大大的疑惑。
以前也见阿姐采过这样的蘑菇煮汤,这个怎么不能吃?
邱瑾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一番。
沈兮才可惜的把毒蘑菇扔在地上,还补了两脚,将其踩得稀碎。
邱瑾牵着她的手,缓步朝山顶走去。
野山荩,是一种果子,水分大,没有多少饱腹性。
形状酷似野薯,却是长在高耸的树上。
每年,也就仲夏前后这几天能吃。
去年,邱瑾巡山时无意中发现的,带回去给沈兮吃过。
来到树下。
沈兮脖子都快伸出二里地了,直勾勾的盯着上方悬挂的果子。
邱瑾好笑的摇头,扯下腰间系着的布带,一圈一圈绑住手心。
打趣道:“兮儿,能吃几个呀?”
沈兮看清了她的唇形,将野花夹在胳肢窝,十个手指头伸的明明白白。
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十个!’
邱瑾笑得胸腔微微颤抖。
“乖乖等着。”
说完,邱瑾利落的跳起,用力抓住枝干,几个动作,就爬了上去。
沈兮兴奋的站远了几步,视线一直在邱瑾背上,没有挪开半点儿。
爬到树梢,邱瑾才够到几棵野山荩。
好不容易摘下,又怕丢下去砸到下面站着的沈兮。
无奈,嘴角咬住衣摆,将野山荩放在里面。
不多时,临时‘兜网’塞得满满当当。
邱瑾这才往下爬。
回到地面,沈兮高兴的一把抱住她。
邱瑾只能弯着腰,配合着小家伙的动作。
“好了好了,喘不过气了。”
她宠溺的说着。
抬手轻轻将沈兮的小臂拉过。
两人刚拉开一些距离,沈兮踮起脚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邱瑾一愣,所有动作顿在原地。
沈兮快速比划道:‘谢谢阿姐!’
邱瑾回过神来,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傻兮儿。”
沈兮又比划道:‘兮儿不傻,兮儿喜欢阿姐!’
邱瑾蹲下身,捏着她的小脸蛋,哄道:“阿姐也喜欢兮儿!”
哄小孩嘛,那不是张嘴就来。
沈兮脸上止不住的笑容,欢天喜地的抱起两个野山荩。
邱瑾将其余的用衣摆兜起,又捡起被沈兮‘遗忘’在地上的野花束。
“走吧兮儿,该回去了。”
沈兮重重点头,乖乖跟在她身后。
走至半山腰,邱瑾敏锐的听见了什么。
抬手将身后的沈兮按下。
沈兮一脸茫然的伸着脖子朝四周看去,什么都没有发现。
疑惑的盯着身旁的阿姐。
邱瑾眉头紧皱,仔细聆听着风中夹带的细语。
蝉鸣声在这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啊!!”
“救命!”
“给我杀—!”
尖锐的求饶声,还有铁马的嘶叫声顺着风向灌入她的耳中。
邱瑾顿时面露骇色。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营地被发现了!
沈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从她的表情中猜到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吗?
阿姐看起来很严肃。
邱瑾的心脏一寸一寸被寒意笼罩。
就在这时,手腕被身旁的小人儿拉了几下。
邱瑾回过神,隐隐泛红的双眸紧紧盯着她。
兮儿...。
沈兮放下野山荩,比划道:‘阿姐,你听到了什么?’
邱瑾唇角微抿。
营地里的人恐怕早已凶多吉少,这个时候回去,无异于跳火坑。
“兮儿,你还记得铖山山中那处池塘吗?”
沈兮没有犹豫的点头,‘记得,池塘里有小鱼!’
邱瑾僵硬的嘴角牵强的上扬了一瞬。
“对,我们去哪里逮一条鱼给张大娘补补身体好不好。”
沈兮看了看她怀里兜着的一堆野山荩,抬眸约她相视,重重点头。
‘好!’
邱瑾起身,带着沈兮快速转移。
铖山离营地有一段距离,那处池塘,也在山中隐秘之地,就算那些人进山,也不一定会找到。
她面色凝重的回望营地,只见半空中被滚滚黑烟笼罩,耳边的哭喊以及求饶,从未停歇。
看着沈兮坐在池塘边玩耍,邱瑾将所有野山荩放在旁边。
走到她身边蹲下。
沈兮正好抓到一只在水面上停留的蜻蜓,兴高采烈的展示给她看。
邱瑾笑了笑,缓慢说道:“兮儿,你在这里玩一会儿,我晚点来接你好不好?”
沈兮神情一滞,手下意识松开了,蜻蜓迅速飞走。
‘阿姐?’
邱瑾捏了捏她的小脸,“我忘记带钓鱼的工具,回去拿一下。”
“兮儿乖,答应阿姐,阿姐没有回来,你哪里也不能去,知道吗?”
沈兮小脸皱成一团,随即又展开,犹豫点头。
‘兮儿听话,哪里也不去。’
邱瑾暗暗松了一口气,向前凑了几分,将人搂在怀里抱了许久。
沈兮抬起手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刚分开,邱瑾脸上一热。
回过神来,沈兮已经坐回原位,满脸笑意的比划道:‘阿姐,兮儿在这里等你来接我。’
邱瑾嗯了一声,临走时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沈兮盯着她的背影,直到邱瑾的身影消失在丛林之间,才缓缓收回视线。
水下,时不时有鱼儿游过。
沈兮顿觉好玩的趴在岸边,将手探入水下。
冰冰凉凉的触感,在这炎炎夏日下,舒服无比。
池塘中的鱼儿们发现了她的存在,时不时探出头来看她,沈兮故意拨弄水花。
鱼儿只能潜入水底,没一会儿又游了上来,沈兮玩的乐此不疲。
邱瑾回到之前的半山腰,爬上一个高耸的树上。
拨开枝叶,满地的血迹刺红了眼。
邱瑾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衔住,呼吸沉重。
屋舍被烧毁大半,邱瑾盯着半空中飘扬的旗帜看了许久。
是羯族!
身披铁甲的敌人将整座营地围得水泄不通,还活着的人也被他们全部圈禁在中央地坝里。
邱瑾还看见,尚衡整个人被一根麻绳吊在一根枯干上。
脚尖朝下,已然没有半分气息...。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下枝干。
眼底逐渐涌起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