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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这事闹的。”

沈律咧着嘴丫子,语气欢快。

“我就说嘛,依着白老板您从前那性子,别说是贺启明为您开戏院,就是他给您开了座金矿您也不耐烦看他一眼,这种一根筋的痴人,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都受不了他,也就温瑞云那打小与他一块长大的才不嫌弃。”

“那……然后呢?”

白灵筠顺着沈律的话头问下去。

“还能有啥然后啊,宛京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哪那么好给他一个外来人白手起家的,过了一年多,花了三倍价钱才盘下东郊那个老戏院,他一个门外汉经营戏院,谁敢跟他合作啊,上规模的戏班子早被广和楼、广德楼抢走了,哪还轮的着他,也就那些没名气不入流的小戏班子能租个短期约,后来许是觉得没甚意思,贺少爷屁股一拍,跑申城逍遥玩乐去了。”

白灵筠听的一阵咋舌,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

这样的什么呢?

贺启明这种只听过他一场戏的也不能称作戏粉儿,但你说他不是戏粉儿吧,他所做的一切,砸下那么多真金白银又都是为了台上的那个人。

思量再三,脑子里蹦出来三个字:

氪金粉!

贺启明所作所为,像极了现代娱乐圈里,为了偶像头脑发热,一时冲动的氪金粉。

“我瞧着温老板倒是个明事理的,东郊戏院有他们二人的股份,贺老板如此行事,温老板都不管吗?”

沈律撇撇嘴。

“你说温瑞云啊,这位也是个倒霉凄惨的主儿,他们家祖上三代都是清廷重臣,可惜他家老子脑子不活络,清廷覆灭,他老子哭天喊地要往冰窟窿里扎,说是对不起列祖列宗,要随了王朝一道西去。”

白灵筠听着,虽觉得有些好笑,但却无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指责什么,毕竟改朝换代这种跨世纪的更替,不是什么人都能心平气和跨过去的。

只得叹道:“倒也是忠臣良将。”

“那可不。”

沈律话语中的嘲讽拉满。

“忠臣良将在国民政府成立后四处招兵买马,势要推翻新政府扶持小皇帝复辟,他那些老弱残兵刀都提不动,就差拄拐上马了,若不是他家里面有温瑞云这么个脑子活络的,现在温家的祠堂里恐怕得多上几十上百个牌位了。”

说起东四盟这位清廷大官,沈律是滔滔不绝,顿都不顿一下。

“自家房子起火,温瑞云还哪有闲情逸致去管宛京的戏院,不过他倒是有些真本事,可惜生不逢时,如今只能在边境一带做个贸易活动的中间人,司令在东四盟驻军时,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想推举他到政府谋职,他又扭扭捏捏的不肯去,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白灵筠没看出来,一个东郊戏院的两个年轻老板,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故事,看来以后可不能嫌弃沈律的碎嘴子,八卦之下见真相,必须得继续八下去啊!

雪天路滑,又遇到旁的车辆抛锚堵住路口,很是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到达宛京火车站。

临近年末,每日进出火车站的人流量极大,人挤着人不说,鸡鸭鹅毛满天飞舞,地上满是泥泞,一个不小心就要甩的半身泥点子。

不过今日的火车站秩序却出奇良好,过往的旅客行人皆低着头,闭着嘴,脚步匆匆快速离开,偶尔有一两声的鸡鸭鹅叫也很快被主人掐住了脖子再发不出声来。

火车站前,两列大兵笔直的排成纵队把守着,沈啸楼身姿笔挺,岿然屹立在中央。

车子开过来,沈啸楼上前拉开车门,伸手将白灵筠接下车。

四周有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过来,白灵筠拉了拉头上的披风帽子将脸遮住,有些不自在。

“火车还有十分钟到站,我们进去吧。”

“嗯。”

白灵筠低低应了一声,与沈啸楼一同走进火车站。

宛京站是这趟列车的终点站,站台上已经等候了许多接站的人,不少人手里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类的名字,见到一身军装的大兵从台阶上下来,自动自觉向两侧靠拢,将中间的路让出来。

越靠近站台,白灵筠的心跳越快,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沈啸楼用力握了他一下。

“无需多虑,父亲母亲不会为难你。”

白灵筠嗓子眼发干,不断吞咽着口中的津液润泽着。

他自幼跟随爷爷长大,父母亲什么样他见都没见过,小时候天真幼稚还问过他爷爷,妈妈什么样,爸爸什么样,爷爷只告诉他功夫练好了将来就会见到他们。他从小就比任何人都努力,别人练功是为了唱好戏,他练功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见到自己的父母。

长大后慢慢懂事,也明白了爷爷其实都是在骗他,他爸妈就像神话里的一则传说,只存在于他爷爷的口中,他问过身边许多老人,都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他的父母来。

所以准确的来说,他并不是怕沈啸楼的父亲母亲,而是从小没有与父母相处的经验,他不知道,也不会面对这样的状况。

火车进站的鸣笛响起,列车与铁轨摩擦碰撞的“喀嚓喀嚓”声由远及近。

站台上接站的人此时已无暇顾及其他,皆伸长了脖子往越来越近的车厢里瞧,寻觅着思念了许久的身影。

列车停稳后,车厢门开启,身着蓝黑色制服的列车员率先跳下车,整齐划一的甩了甩手中的彩旗,随后吹响哨音。

大包小裹归乡心切的人终于蜂拥着从车上挤下来,站台上五花八门的名字此起彼伏,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紧紧拥抱。

列车其中一节车厢的开门时间比其他车厢晚了几分钟,待站台上的人走出大半,车厢门才缓缓打开。

列车员搭好下客的梯子,挺着腰背向车厢里抬手敬礼。

白灵筠紧紧捏住沈啸楼的手掌,紧张到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一只黑色大头军靴率先迈了出来,随后像是放慢动作电影一般,依次露出灰蓝色军裤的腿,毛呢军大衣的下摆,戴着皮手套的臂膀,最后是大檐帽下的脸。

白灵筠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在看到从车上跳下来的人时瞬间憋出一连串干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