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被风雪的凉意唤醒的。
火盆里炭火烧蚀时发出的鸣响即刻将她茫然的意识刺激得清醒。
似是睡了许久,她揉着额角,从一阵恍惚中慢慢缓解。
扫视了一圈周围,她发觉自己正处于一间简朴的屋子。
屋内的陈设勉强供得上日常生活,看上去是寻常百姓所居之处。
这便是第三关?
没弄清现下状况的今夕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她从榻上支起身来,戒备地走至窗前。
透过窗扉,她的目光眺至一整片皑皑雪原。
空中不间断散落的雪花在路面上堆积,掩盖过一切痕迹。
正思索着下一步该作何行动,身侧的门突然发出响动。
今夕猛然回身。
人?还是秘境里的鬼怪?
她依照自己与生俱来的霉运作了一番猜想,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细瘦的手腕处延伸出两条长长的红色丝线,在屋中飘荡,仿佛得了生命一般,如三月的新柳。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向内缓缓推开。
今夕眼眸中的杀意只维持到见到来人面容的前一刻。
“棠儿,过来试试这件新的冬衣。”
视觉和听觉同时间被什么东西填满一般,她瞳孔一缩。
女人拎着一件纯白冬衣,温婉地笑着,向她一步步走来。
“怎么不说话?”
柳叶般秀美的细眉微微扬起,目光中流露着关切之意,正如记忆中那般,别无二致。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娘?”今夕复杂的情绪僵在脸上,朝女人走近。
“嗯?”女人嗓音如窗外落地无声的霜雪一般轻盈,却不妨碍它与炭火燃烧的声音一同传至今夕的耳畔。
今夕快要哭出来了。
“你学的……可真像。”她在女人柔和的笑容下,颤抖着,缓缓地开口。
女人似是没有回答这句话的能力,保持着笑意,站在今夕面前。
“真像啊……”今夕又喃喃说着,不知在对谁说话。
血色丝线化作攻击状态,飘扬着扫向女人的脖颈。
今夕闭着眼,就要下达杀意。
“你这头发梳得不好看。”
女人一句话将她从混沌中拖回了现实。
“哪像个花一样开着的小姑娘?”
今夕身子微微颤抖,丝丝缕缕的血线仍旧处于攻击状态。
女人看不见那些诡异的线似的,毫不闪躲地迎着刻意闪躲的丝线,向她走来。
被按在椅子上坐下,今夕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女子的饰品。
女人拿起其中一支,在今夕如墨的发丝上比划着。
发簪上缠绕着鬼气弄得她看不清铜镜里自己的脸。
一滴泪水划出眼眶,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带着温热,灼烧着那处皮肤。
那女人还在自顾自地说道:“我的女儿可真美啊,可千万……”
“可千万不要像你一样。”今夕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回过身,看着她被鬼气腐蚀掉的脸,“对吗?”
这只鬼学的真的很像。
真的。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幼时的今夕每回出去乱跑,再回到姨娘这处,总少不得挨一顿骂。
唯独这次。
姨娘抬起持着绣帕的手,掩住口鼻,轻咳了几声。
看到小今夕站在门口,她笑了一下,轻轻招手。
女人蹲下身,与她平视:“上次不是说想与你兄长一同游学?”
小今夕听闻,偏了偏头:“你还在生气吗?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没有生气。”女人无奈地笑了笑,“我是说,明日,你就与你阿兄一同走吧。”
小今夕的面上看不出半分喜色,茫然地看着女人:“你怎么了?莫不是疯女人又欺负你了?”
放在平时,今夕说出“疯女人”这个词,即刻会被女人训斥。
可这次,她微凉指尖紧握住今夕的手,轻缓的声色只有规劝,并无责备。
“你千万别再叫她疯女人了,要……要听……听她的……”
小今夕见女人言语断断续续,轻轻蹙眉:“听她的什么?听她的话?好,我……”
“算了。”女人在今夕应答的前一刻却开口打断了她,“你只要听自己的话,就好。”
“我只听你的话。”小今夕反握住女人的手,“只听你的。”
女人任她握着,脸上的笑意更柔和了些:“那我就要你……天天开心,不要……像我一样。”
生性温婉的女人,眼眸如初春消融的溪流,宁静清澈。
这双眼一直目送今夕离开姜府,直至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内。
红木制成的门吱呀一声合上,马车车轮碾过的声音被隔绝于府外。
女人沁了水一样柔美的双眼静静环视这银屏金屋。
半晌,她叹了口气,如释重负般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笑。总归,无处话凄凉。
小今夕想,为什么姨娘这次没有训斥她呢?
想着想着,她决定要回去问问姨娘,陪着姨娘。
姜府的小斯们穿梭于廊檐之间,忙碌却井然有序。
听闻几日后是主母的生辰。
小今夕错开脚步匆匆的小厮,往姨娘的住处走去。
主母是个疯女人,府内常有犯了错被打死的下人。
小今夕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与她擦肩而过。
……
女人无法回应她什么。
那只手始终不被鬼气腐蚀,今夕得以一直抓着她的手。
一滴泪落了,而后便怎么也止不住。
泪水越流越多,没个尽头。
今夕几乎难以从哽咽中辨别自己的声色。
她紧紧抓着女人的手,多年来的积聚情绪顷刻间爆发。她断断续续地对女人说道:“好,我不会像你一样的。”
“没有人可以欺负我,我会好好活下去。”
“活到白首,游遍千山万水。”
“赏尽人间春色。”
“我会找到阿兄。”
“我真的会……好好活着。”
鬼气即将通过那只唯一得以维持人形的手袭向今夕。
在鬼物得手前,她闭上双眼,重新操控起血线。
“你学的已经很像了。”
远处的雪山上,宋云棠将这些尽数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