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直截了当让这场攀谈正式进入主题。
“不客气,姑姑。”今夕毫无意外之感。
薄葭咬着烟斗,看着她博弈般的架势:“你不问我,是如何发现的吗?”
预想中的威胁变成了这样一个问题,今夕稍有诧异。
薄葭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晚侨有了身孕。”
“她还以为,能瞒得住谁?”
今夕顿了顿,片刻间明白了什么:“所以,她才会,死也要逃出去。”
薄葭轻轻点头:“真是个傻丫头啊。”
“就为了那么一个小子,何至于此啊。”她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视线望着树梢间的月影。
今夕站在她身旁,沉默间,薄葭却看着她说:“你也是个傻丫头。”
“我……?”话题抛到自己身上,今夕稍感意外,“为什么?”
“聪明的丫头才不会抢着到这来。”
今夕收回目光:“我有很重要的事,非做不可。”
薄葭微挑的眼在她身上流转一圈,烟斗被她习惯性地送到嘴边:“你们这些小孩子,你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一口一个年少轻狂,把自己身子拖垮了以后,又去悔不当初,为的什么啊?”烟雾在她的话语间飘浮,渐渐模糊了她风情万种的面庞。
今夕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怜惜,哀婉。
仿佛在她眼中,已经预见到了,一朵明媚的花即将被秋日的风吞噬掉所有的色彩。
她无奈地笑了笑。
有话说不出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以前,我确实像你口中的傻丫头一样,输给了你们少主,在他付出代价之前,我绝不会放弃。
她才不要再错一次,再输一次。那真是,比死不瞑目,挫骨扬灰还糟糕的事。
今夜,有人吐露心肠,有人恶意滋长。
临走前,薄葭对她说:“你若信我一次,我会帮你离开。”
她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离开呢?
她不可以。
她希望,去往地狱之前,看到很多人为她铺路。
镜子里的女鬼一闪而过,捕捉她任何一个神情变化。
今夕不以为意:“怎么?我的阴暗面也是你的养分么?”
女鬼不语,惨白的脸直面她。
“今天让你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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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秋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没有姓名,只写着一处城楼的名字。
他跟着这无名氏提供的地址走,见到的是宋云棠。
宋云棠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下意识开口:“大师兄?”
晏秋看着她,有些恍惚。相隔数月,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一天的变故让晏秋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深不见底的洞,无论走向哪个,都会粉身碎骨。
他看着宋云棠,眼眸一暗:“你现在还该叫我师兄么?”
宋云棠扫视他四周,确认空无一人后开口:“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晏秋道:“想知道,总会有办法知道。”
宋云棠搭在门框上的手收紧:“那看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借着月色,晏秋看了一眼轩室内价值不菲的装饰:“凭你现在的地位,我想,根本轮不到我来兴师问罪。”
宋云棠眼底闪过阴翳:“大师兄,你说得对,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人,再往前一步,你就会死的。”
晏秋看着她戒备的目光,没再往前走。
此刻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让他猝不及防,他想起了什么,语气深长。
“那次,你我皆受了伤,你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把我背出山谷,你说……我很像你兄长。”
他说着,顿了顿:“我想,这些也不是真的吧。”
宋云棠想说,当然不是真的,而且都是她做的,但,一半冷漠掺杂一半感动,她不想告诉这个人实话。
“大师兄,你留下来吧,留在这里,我也不想你死。”
晏秋自嘲一笑:“我看不懂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又何必费尽心机骗我。”
宋云棠像从前那样,绽开笑容:“你不需要看懂我,师兄,只要你答应,我会保护你的,前提是,你要跟那些人断了来往。”
晏秋眸光平静如水:“你费尽心思抢来的金丹,用得还习惯么?”
“什么?”宋云棠一愣,莫名想起,那日今夕将它亲手挖去。
晏秋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有些刺眼。
他发现,她对今夕的遭遇,是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就像是,踏过脚下再普通不过的一条路。
“为什么是今夕?”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宋云棠听到这个名字,抓着门边的手用力到发抖,指尖泛白。她笑得已是勉强:“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为什么不能提?”晏秋上前一步,“失去这枚金丹,她没了半条命,可这半条命到了你手里,只是一个装饰品。”
他看着面色逐渐阴沉的宋云棠,缓缓开口:“你不敢提,是因为你也会心虚吗?”
宋云棠全身紧绷,双目神经质地睁大:“你闭嘴!”
“你这是在指责我吗?”她脸上近乎嘲讽的笑是晏秋从未见过的,“你不要忘了,从始至终,我可还没亲自动过手呢。”
“是你,是你们这些人呐。”
“我只是递上一把刀,而你们,却愿意亲自帮我动手。”
她笑得疯魔,在这寂静无人的夜,让晏秋心底最见不得人的一角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