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将殿里的画像赏过,适当给出评价:“一隅之地还能见到这样精湛的画功。”
悟画柔和一笑:“施主谬赞了,拙作还称不上一句精湛。”
“只是,”今夕扫过这些相差无几的画作,“大师为何对这神像如此执着?”
悟画眼眸一弯,无声微笑,拿起一幅画细致观赏,画中女子哀婉的目光似闪出光辉。
“我画不出她的半分神韵,所以会一直画下去。”
今夕颔首:“积土为山,积水为海,圣僧定会画出心中之作。”
悟画回礼:“施主也莫再走错了路。”
她最后对着神像作揖,借口说去休憩,离去前最后扫了一眼悟画的身影。
她还从未在清修庙宇这种地方见到这么多鬼。
屋子的各个角落,她随意抬眼,便能瞧见幽幽鬼魂阴冷的视线。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群人为何供着一位覆灭王朝的公主?
一步步迈下殿前的台阶,缥缈的香离她愈来愈远,今夕一时想起,宋云棠也对她提过“庙”的字眼。
“师父,我在庙里看到了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她回首,仰头看着殿内端庄的公主神像,任凭记忆的片段闪过,依旧对她的相貌没半分印象。
夜半,禅院空寂,诵经声为清修之地徒增安逸。
已至深秋,夜里的风为人裹上一层寒气。
抱着会有新发现的心思,今夕游走在禅院无人的小径,聆听夜风。
“咚……”
今夕停下脚步。
沉闷的钟声激荡在静谧的夜里,传到今夕耳畔时,她已发现这钟声的来源。
和尚背对着她伸手敲钟,尚未察觉她的存在。
“阿弥陀佛,昔人已去,孤魂徘徊,此地空余庙一座。”
和尚的动作僵缓执着,清寒的月色照不出他的影子。
常言道,鬼在月色下是没有影子的。
今夕将脚步放得很轻,却还是架不住和尚慢慢转动他的头,僵硬的脖颈发出咯咯的声音,将要发现身后站着一人。
她心底一惊,动手准备隐去身形,术法却仅在这次失去了效果。她怔住,危机地凝视鬼和尚。
和尚头转身不转,面向今夕,嘴角咧开笑容,缓缓抬起手,轻轻向她挥动,像是恭候她的到来。
“咚……”
今夕有听到低沉的风雪声。
甚至除却风雪声,脑中陷入混沌,再无别的声音。
她瞳孔涣散,看着鬼和尚诡异的笑容,炯炯目光竟愈发痴迷起来。
这是哪里?
这啊,是一场美梦,死去的人都会在这里迷路。
腐烂的墙角被日光照亮,爬上花枝,亡母重新睁开双眼,得到拥抱的孩童作为一个健康的凡人长大,交心的伙伴陪她嬉闹,她跑出院外找寻飞出的蹴鞠,年轻的公子替她拾起遗落的发簪。
一切像是不真实的幻觉,然后她面前的人变成了枕越。
在和煦的日光下,枕越对她露出平生最温柔笑容,手里的发簪耀眼。
“一起下地狱吧。”
男人如是邀请。
“好啊。”梦中的今夕唇尾上扬,接受了这个邀请。
四季在她身边交叠轮转,一株海棠从花开到花谢,漫天飞舞,她向那个男人跑去,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恋人。
她两手感受着枕越脸侧的棱角,时间在缠绵的唇间停滞。
今夕的梦里有一棵树,树上有许多诡异的果子。
每日,一个男人会在灰沉沉的天空爬上第一缕光辉时,准时来为树浇水。
“你爱我吗?”
“爱。”
“那你愿不愿意为我去死啊。”
“不愿意。”
死去的人会沉浸在美梦中走不出来,而活着的人不会。
今夕深情地望着枕越,无论他腹部多出的窟窿里流出多少血,她都面不改色。
在唇上的温度消散前,她深情的目光不改,只是手已提起刀,划向他的半张脸。
被撕碎的画布便是如此。
枕越俊逸的脸上,横着一道整齐的刀口血肉外翻,鲜血淋漓,病态而扭曲。
“竟然真的敢回来,枕越。”
“本来是不该回来的,但我不想如你的愿。”
“这些天,你就半死不活地藏在这?”
“没办法,你太狠心,我还是很怕我父亲的。”
“看来,你现在就是个废物,对吗?”
断掉的肋骨在幽静的禅院内发出不小的声音。
“哎呀,断了。”今夕低下头,声音略带歉意,但并不诚恳,“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谁在那?”
巡视的和尚声音迫近,提灯带来的光照清二人的影子。
一个没剃度的男人躺在地上,一个没剃度的女人在他身上,膝盖抵着他的肋骨,夜色渐浓,这姿势暧昧不清,引人浮想联翩。
清修的僧人哪见过如此,气得尖锐爆鸣:“阿弥陀佛,你们不要脸,我佛面前,你们怎么敢的?”
正准备弄断枕越第二根肋骨的今夕叹了口气:“造孽啊。”
就这样,她和枕越齐站一排,被僧人训了好半天,最后一同赶出庙宇。
枕越斜靠在树干,手捂着伤口,轻笑一声。
“这么开心?”今夕回身,抓住枕越领口,将他推到树上,迫使他的伤口撕裂,“是嫌不疼吗?”
在二人相见恨早之际,庙宇紧闭的大门再次敞开。
今夕枕越一齐回头。
和尚眼中,孤男寡女以零距离的姿势站在树下,颇有忘情拥吻之势。他两手搭在门边,冷着脸开口:“住手!在我佛百里之内都不行。”
今夕叹了一口气:“造孽啊。”
残雾消散,寒月高悬。
她执锁链一端,拖着失血过多的枕越走了很久,回首看着他苍白的脸:“你看起来快死了。”
枕越闭眼淡笑:“我不会死的。”
“咚……”
沉闷的钟声响起,这是庙里的和尚今夜第三次敲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