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啊……行,回家,天都这么晚了,得回家。”刘玉琴抬头看了看天,然后缓缓地点头。
就这样,李秀人牵住了母亲的手,两个人一块儿往家里走去。
昏暗的路灯光芒,把一大一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有了第一次走夜路寻找母亲的经验,李秀人再找母亲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但她依旧担心。
如果这个时候,李秀人照照镜子的话,那一定是满脸忧伤和惶然的。
也幸好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模样,才得以安然而又专注地寻找下去。
但是今天,有六弟李秀间的陪伴,李秀人的心里就更踏实了。
他们一起走过了大街,穿过了小巷,最终,在马家沟旁边找到了母亲刘玉琴。
刘玉琴赤着双脚,在水里洗衣服。
马家沟河,是松花江干流南岸支流。
七十年代以前的马家沟河,清澈见底,站河边,可见水中轻轻摇曳的水草,和嬉戏的小鱼。
夏天的时候,常有人拿着厚重的衣服和床单,来这里洗。小孩子们也常在河里嬉戏玩耍,十分的快乐。
然而,现在才刚刚到春季,哈尔滨的冰雪也刚刚消融,完全称不上暖。
尽管白天阳光明媚,可依旧没有将河水晒暖,马家沟的河水还很冰冷,——这根本就不是洗衣服的季节。
更何况,刘玉琴洗的还是自己穿的外套。
她穿着件薄毛衣,双脚踩在河水里,奋力地将她的外套在河水里来回地洗涤着。
“妈!你干什么呢!”李秀人急忙跑了过去。
“别吵,没看见我在洗衣服吗?”刘玉琴只顾着忙活,根本不理会李秀人。
“您在这洗什么衣服呀!”李秀人顾不上管河水冰不冰冷,也来不及脱下鞋袜,踩着河水就奔过去。
“这是啥天儿呀?多冷!再说,您把自己外套洗了,穿什么呀?!走,咱们赶紧回家!”
李秀人一边说,一边拉着母亲往岸上走,哪知刘玉琴一把将她推开了。
刘玉琴到底是成年人,又在恼火之中,用的力气相当的大。
她这么一推,就把李秀人直接推倒在河水里了。
冰冷的河水让李秀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可刘玉琴却连理都不理她,依旧把自己的外套在河水里来回淘洗着。
“妈!”李秀人用尖锐而又凄厉的声音喊,这一声,把刘玉琴吓了一跳,神识也在瞬间恢复了一丝澄明。
“妈!你干啥呢?”李秀间也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了神来,赶紧奔了过来。
“妈,你清醒清醒!你看看你在干啥呢?!”李秀间这是第一次出门寻找母亲,从来不知道,母亲竟然可以糊涂到这种程度和地步。
之前他贪玩,经常不着家,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是三姐李秀人来打理的。
出门寻找母亲,自然也是三姐。
所以他不知道,李秀人每次找到母亲的时候,母亲都是在做各式各样的事情。
有时候是随便走到一户人家的院子,看人家有洗完的衣服没晾,就直接帮人把衣服晾上了。
有时候是看人家放在门口,想要杀的鱼,就蹲下来帮人家把鱼鳞给剥了,弄得自己满手鲜血,还要被人骂是“老疯子”。
有时候,她还会忽然看街边玩耍的小孩有几分像自己的孩子,抱起来小孩就要回家。
李秀人每一次,都是拉着母亲,拼命地向别人道歉。
一次,两次,三次……
几乎整条街都认识了刘玉琴,也认识了这个拼命道歉的小姑娘李秀人。
刘玉琴没有攻击性,但却让人觉得害怕。
李秀人,这个满街寻找母亲的小女孩,同样让人心疼。
许多人都建议李秀人跟家里人商量把刘玉琴送到精神病院去,可李秀人能找谁商量呢?
她只跟父亲李国福提议过一次,就被李国福打了一耳光,说她“不孝”。
“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
“那是会把人捆起来,往胳膊上扎针,强行灌药的地方!”
“在那的人,那还能叫人?”
“他们会像对待疯狗那样对待人的!”
“把你妈送到那种地方,你良心让狗吃了!”
李国福暴怒的喝斥,让李秀人惊恐,也让她无地自容。
所以她只能尽她所能地看好了母亲。
李秀人中午从来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带饭,而是匆匆地往家跑,跑回家看一眼母亲还在,她才能放心地回去上课。
放了学,她也不像其他小伙伴那样,跑出去玩,而是急匆匆地往家赶。
幸好,她每次都能把母亲找回来。
这次,也不例外。
刘玉琴在李秀人和小儿子李秀间的呼唤声中,似乎有了一些清醒。
她懵懵懂懂地看着李秀间,道:“秀间别吵啊,妈马上就洗完衣服了。这衣服还挺新呢,能给你和你三姐一人改一件衣裳穿。天都暖了,你俩还没开春的衣服呢……”
刘玉琴的一席话,让李秀间顿时怔在了那里。
坐在河水里的李秀人,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妈!”
李秀人从河里爬起来,扑到刘玉琴的身上,紧紧抱住了她。
“秀人?你咋在这儿啊?”刘玉琴这次,彻底清醒了过来,手里的衣服,也掉落在了河水里。
“你咋在水里?这死孩子,浑身都湿透了!”刘玉琴见李秀人浑身湿透,气得一巴掌打在了李秀人的后背上。
这一下很疼。
但也很暖。
“对不起,妈,我错了!咱们回家吧,好不好?妈——”
李秀人一边哭,一边对。
“不赶紧回家还咋的?看你把自己整的!赶紧,走!”
刘玉琴一边说,一边抓起李秀人和李秀间的手,就往岸上走。
“妈……衣服……”
李秀人虽然着急回家,可也没忘了还在水里漂浮着的衣裳。
“死丫头片子,我这衣服都给气掉水里了,这还能穿吗?!”刘玉琴一把抓起衣服,拉着李秀人和李秀间的手,走出了河水。
她倒还没有忘记穿鞋袜,可在她颤三倒四的记忆里,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那鞋袜,是她自己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