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柳云清也不容那书生拒绝,这便朝人摆摆手,同赵承砚径直离开了去。
独留那书生呆愣在地,也不知是汗还是泪,顺着他的脸颊一道道滑下去,他静静立着,直到再看不见那二位的身影,这才用袖口蹭了蹭脸颊,往书坊去了。
翌日柳云清再去书坊,都忘了昨儿的小插曲,还是雨平过来提了一嘴。
说是昨儿来的那书生可知礼,来了书吧就吃了两碗凉茶和一块儿果子,硬是在书坊干了一个时辰的活儿抵钱,将书吧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这才走。
柳云清闻言不由得感慨,这郎君也忒实在了些,再问雨平可问了人姓名。
雨平回想了片刻答:“不知他叫什么,只道他姓林,临走前给娘子留了话,说是待省试考过,再来好好答谢郎君和娘子。”
柳云清点头:“认识便算有缘,若这林郎君考中再来身份便不一般了,可得好好招待着,莫不能再叫人干活了。”
雨平笑着点头,想起昨儿林郎君那局促羞赧的模样便忍不住笑,全然想象不出这样的人如何做了大官儿去,他那样一张脸,能镇得住下头的人吗?
这话雨平可不敢随意说,只在嘀咕两句便罢,又忙活自己的去了。
越是这省试在即,书坊的生意也就越好。
小满颇会经营,半月前推出一款祈福中举笔,是专拿到大相国寺开过光的,有赵承砚同大相国寺住持智磬的关系,这事儿可不难办,且给人分了一分的利便是。
省试可是大事,凡是今年要上场的书生,家里少不得茹素拜佛,乞求自家儿郎能考出个像样的名次来,凡沾了这祈福中举的物件,自然也极好卖。
倒也不贵,只比寻常的价格高了一成而已,饶是只这一成,也叫书坊小赚一笔,多的不说,就这么一二十天,赚了六七十两是有的。
柳云清为这个还专拨出来十两银子给小满做奖金。
小满知道这事儿光有他的主意是不成的,他不是个吝啬的人,又从这十两银子中拿出了一两请坊里的伙计们、云溪雨平几个吃了顿好饭。
而今大伙儿便是整日忙碌不得闲也觉浑身是劲儿,给东家赚钱怎么也不嫌多,几个伙计还轮流去外头吆喝自家的祈福中举笔,眼看着这两日营业额比前几日还高。
柳云清自然欢喜,见书吧来学习探讨学问的书生也比平日里多不少,坊里忙不过来,她今儿也干脆赶了赵承砚去园区看顾,自己只管在书坊忙活。
午间歇息吃茶时,书生们谈了一上午的学习也不由得疲惫,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起太学里几个学霸了,探讨着四五个人谁最有希望拔得头筹。
柳云清边擦着茶盏边支着耳朵听人说,张有正的名字赫然在列。
平日里只见人跟着赵承砚和赵世谨几个说笑玩乐了,柳云清对张有正读书的本事并不多了解,而今听得人一说,才知道他的厉害。
听得诸位书生们说,自南北朝以来,文坛便开始走向繁荣。
那时盛行“骈文”,追求华而不实的形式,热衷于对偶、声律、典故等,堆砌华丽且艰涩的辞藻,如果写出来的文字除了自己谁都看不懂就更理想了。
而文章要表达的思想、反映的问题、达到的目的,根本无人关心,简直文坛的一种歪风邪气,到了前朝,有“百代文宗”韩愈拨乱反正,倡导古文运动,这文章才变得质朴起来。
然好景不长,到了本朝又出现了花哨的“西昆体”和以石介、柳永为代表的具有险怪奇涩倾向的“太学体”。
再加之以欧阳修为主的几位又掀起整顿文风,倡导古文热潮,如今的文坛可谓是百花齐放,整日你压我一头我又攻击你一句,实在热闹得很。
这些暂且不提,就说张有正除了自小受自己的太师祖父教导,他十四岁便做出文章受欧阳修赏识看重,而今听说官家有意指欧阳修为主考官。
小小秋闱算什么,便是到春闱,到殿试张有正也必然是十拿九稳的。
原只是几个郎君在小声讨论,不知哪句叫旁边的人听见了,立刻反驳了去。
说张有正做文章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话说得太白,一丝丝美也无,几句说不对付两帮子人争吵起来。
柳云清一听,忍不住笑,心说这约莫便是“西昆体”和“古文派”难以调和之处了。
然这还不够,另还有一帮子人两边都瞧不上,他们大抵便是倾向“太学体”的,既嫌“西昆”花哨,又嫌“古文”直白激进,怎也不如“太学体”来得恰当得体。
原是两边的拌嘴,后来吵着吵着三方都闹腾起来。
好在这帮子书生只动口不动手,一个个斗鸡似的争得脸红脖子粗,柳云清同云溪、雨平看得起劲儿,听谁说得都觉有理,就差捧着瓜子边吃边看热闹了。
也是亏得这一出,叫她们好涨了一番知识,连雨平这般没读过书的竟也能跟着扯几句之乎者也,伙计们也跟着涨了见识,再招待起客人,大伙儿一开口,书坊顿又抬了一档次,瞧着很是不一样。
至于盘桓在争吵中心的那个人,而今还在工地板砖呢,他倒是乐不思蜀,整日跟着匠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倒是不急了,反倒是邓国公颇有些上火。
原这张有正是紧张过头,整日吃咽不下,而今一放松竟连书也不翻了,回来库库就是吃,进了屋倒头就是呼呼睡,不知道的还当他真改了行,以后再不说科举的事儿了。
然旁人再急也没用,考试的还得是张有正自己。
跟赵承砚又私底下谈过一回,邓国公干脆按捺住急切,也不过问张有正的打算,只管静待省试的到来。
至考试前夜,不知多少人或紧张或激动得夜不成寐,然有一人睡得可好。
张有正今儿提前回来了一个时辰,好好沐浴一番,吃了顿饱饭,收拾了自己进考场的笔墨篮子便径自睡了去。
一夜无梦,睁眼便是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