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媛哑然。
沉默半晌后,她握住段良人的手。
“不,蕊蕊,不能这么想。”
段良人疑惑地朝她看过来。
李修媛叹气道,“之前我们还担心她沉沦在皇上的温柔之下,往后痛不欲生,可经你这么一说,岂不是更证明她比谁都清醒?她早就看透了皇上的所作所为,才会冷心冷情至此,不是吗?”
这确实是一个比较新奇的角度,段良人也静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
“是啊,冷心冷情至此……她那双眼睛如今黑得不像话,我从里面看不到一丁点的光了。李姐姐,你说得没错,这宫里,会吃人。”
可偏偏她自己都被吃掉了,却还是用她的力量打败了鄂姑姑,解放了这宫中不知多少受鄂姑姑压迫的宫人。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李修媛也苦笑一声。
“是啊,这宫里会吃人。”
两人对视,眸中都是彼此可见的惋惜和无奈。
“李姐姐,先前我们只想着,若那轮太阳不再照耀她了,那我们便为她建造另一处温暖之所,可现在,我分明觉得,是她不想再从土壤汲取水分了,我们……真的还能帮到她吗?”
李修媛朝她看了过来,“蕊蕊,你要放弃了吗?”
段良人垂下眼眸,“我不想,但我现在很迷茫,很无力,我感觉我什么都做不了。李姐姐,先前你没有和她对视,所以可能没看到,她在说‘不可以’的时候,那双眼里的冰冷和孤寂,像是一个人在寒潭浸泡了许多年。”
李修媛面色复杂,“我……我看到了。”
见段良人目露疑惑,李修媛解释:
“在她说那句,悲观主义者是站在那里担心下雨,而她却早已浑身湿透的时候。我觉得这话很奇怪,我以为她在跟我们开玩笑,毕竟以她的背景来说,应当无论何时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才是,怎么会浑身湿透?可我朝她看过去的时候,就是你方才说的这种感觉。”
太冷了,她的冷并不具备攻击性,不是皇后贵妃之流的冷酷,她的神色甚至是温和的,没有皱眉,没有不耐,更没有浑身竖满尖刺,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便由内而外散发出让人无法靠近的气场。
如果说皇后和贵妃的冷,是立在冰山之巅的傲慢,她们觉得旁人的靠近是蝼蚁高攀,那季月欢的冷更像是……一种保护?
对,就是保护,她知道自己在寒潭深处,若有人朝她靠近,必定也要先经历刺骨的寒凉,与其如此,不如在一开始阻止她们下水。
段良人抿了抿唇。
半晌后将自己的手从李修媛的手中抽了出来,在李修媛怔愣的目光中,段良人缓缓开口:
“如果是这样,那李姐姐,我要放弃了。”
“你……”
“李姐姐,我也很冷,我越不过那片寒潭,我或许在接近她之前就先一步死在了水里。”
段良人此刻显得冷静。
“我之前愿意靠近她,因为我以为她是花,是风,是太阳,但如果她只是一具沉寂在寒潭深处的尸体,就算我们把她捞起来又如何?花枯萎了可以再开,风不会停留但会一直往前,太阳落下第二天也会照常升起,可一具尸体要怎么才能让她重新睁开眼睛?”
“李姐姐,我始终没忘我进宫的目的,我只是为了图一个安稳,之前我愿意冒险,是因为我觉得她值得,可眼下,若我注定救不了她,那我不会丢弃我的安稳去做无用功。”
寂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不知道过去多久,李修媛才往后退了一步。
“好,蕊蕊,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话的意思不言自明,段良人眉眼闪动了一下。
“李姐姐,你……”
“但我想再努力一把,蕊蕊,我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身上有一种……”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像是很纠结,但最终还是道,“一种神性,一种我看不透摸不着的慈悲感,可能我这么说你很难理解,毕竟在所有人看来,她横冲直撞野蛮粗鄙,可在我看来,她目前为止所有的攻击性行为,都是被动反击,她从来没有主动伤人 ,光凭这一点,就足够我帮她。就像当初我愿意帮你。”
李修媛说到这儿,笑了一下。
“也或许是我这些年跟着我爹读圣贤书,也把自己的脑子读傻了,分明你才是对的,趋利避害才是最优选择,可我却妄想做个圣人。”
段良人说不出话,许久后才朝李修媛微微行礼。
“李姐姐,你很好,但我不能陪你了,你有深入寒潭的本钱,我没有。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我虚伪,但……我仍旧希望你可以成功。”
李修媛“嗯”了一声,没有伸手扶她,只是说,“谢谢,我也不确定是否会成功,但我会一直帮她,直到帮出一个结果。”
段良人睫毛微颤,最终还是兀自起身,转头离开。
李修媛望着她的背影,心头有一阵怅然,但又像是释然。
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才走向先前被她挥退的婢女身边。
书言不解,“娘娘,您和段良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和段良人的婢女连芳先前就被示意在原地等候,两位主子走出去很远,她们也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
最后段良人一个人出来,带走了连芳,看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但书言也没敢多问。
“没什么,”李修媛没有多做解释,只说,“去打探一下,上午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和旭良媛起了冲突。”
“是。”
*
季月欢根本不知道有两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因为对她态度的不同而产生了分歧,并就此分道扬镳。
此刻的她只是站在倚翠轩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整个人都很懵逼。
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