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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元气,如鲸吞牛饮一般,朝着萧武穆身体汇聚。

即便萧武穆没有主动运功,身体的奇经八脉,也因真气的海量流动,而发出隐隐金光。

大周军神,气势如虹,恐怖如斯,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令人望而生畏,肃然起敬。

“镇北王,大丈夫,岂可坐以待毙?以您的实力,从这诏狱之中杀出去,这天下,谁人可拦?”赵士程单膝下跪,抱拳说道。

铁钩被拔除,萧武穆只感觉浑身舒服了许多,伸展了几下手臂,一脸惬意地笑道:“来,你小子有福了,宁娘娘的厨艺可是一绝,既然来了,就一起坐下吃喝吧。”

说完,萧武穆再次坐下,丝毫不提越狱之事。

赵士程见此状,依旧跪在地上劝说道:“家父敬您如兄,士程敬您如伯。请镇北王务必听士程一言!您不愿越狱,无非是怕担上逃犯之名,污了您威武不屈的清誉。”

“可是,您可知?陛下默许纵容,朝中宵小之辈,对您进行各种污蔑诋毁,再加上琅琊王氏的推波助澜。早已将您从大周子民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变成国贼恶徒啦!您还在乎这狗屁清誉,有何意义?”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保存有用之躯,日后徐徐图之,才有机会绝地翻盘,卷土重来,恢复您在天下人心中,光辉伟岸的形象啊。”

听闻此言,萧武穆低眉垂目,没有回应,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默默不语。

“镇北王!”赵士程对着萧武穆重重磕头,求他越狱逃命。

柴安端起酒杯,敬萧武穆道:“老子不懂你,儿子也不懂你。今日本王算是知道什么叫,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了,来,干。”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此句语出何典,何人所作?好诗佳句!来,当浮一大白啊!”

萧武穆品味了一番李白《将进酒》中的这句,虽然不够工整对仗,却豪情万丈的句子,顿时感到一种难得的豁达与畅快。

“酒香琼浆尽管饮,何必理会谁人酿?小杯不尽兴,本王陪您用碗喝!”柴安说完,把酒倒满了本来用来盛米饭用的碗中。

“说得好,喝。”萧武穆举起酒碗,咕咚咕咚,豪迈的一饮而尽。

跪在一旁的赵士程,焦急地埋怨道:“靖安王,你不知道跟着劝劝,怎么还越喝越欢啦?难道,你愿意眼睁睁地看到,镇北王蒙受冤屈而死吗?”

“赵士程!你能不能不要再像一只苍蝇似的,不断地发出嗡嗡嗡的噪音,影响本王与镇北王饮酒?”柴安借着醉意,语气中满是怒意,将酒碗往桌子上一拍。

“你!岂有此理?”

赵士程发现自己被柴安像孩子一样给训了一顿,而且内心还下意识地怂了那么几秒钟,登时升起了恼羞成怒的情绪。

“士程,你在行伍之中,已经多年,可曾记得,为何从军?”萧武穆深沉的语气问道。

“保家卫国。”赵士程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这是每一个大周军士,都知道的标准答案。

“我若就此越狱,出去之后,振臂一呼,大周军队,可有愿追随者?”

赵士程一听此话,以为萧武穆回心转意,想要逃命了,赶紧鼓励道:“镇北王您肯定可以一呼百应!您在军中的威严,可不是朝中那些摇唇鼓舌的腌臜之人,随便泼几盆脏水,就能磨灭的。”

“您去西山锐健营搬兵,不用虎符,就能调动五千精兵,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要是您平安能回到边境,那便更是蛟龙入海,虎啸山林。任何人,都休想伤害到您!”

萧武穆听赵士程说得绘声绘色,不由得目光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孩子,你还真是老赵的亲儿子啊。”

“如今大周,世家豪族,上吃朝廷,下吸民血,国库空虚,国力孱弱,民不聊生。如果再生内乱,国破家亡,只在旦夕之间。届时,大周子民,将要面临怎样的下场,你想过没有?你就是这样,保家卫国的?”

萧武穆,越说越激动,最后,声音近乎于咆哮。

赵士程听闻此言,如遭当头棒喝,又如晴天霹雳,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意气用事,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镇北王心中装着天下苍生,自己却以为他不肯越狱,是在担心个人名声。

小了,自己的格局,太小了。

连柴安那个小子都能看明白的事儿,自己却钻进死牛角尖里,只看到个人恩怨。

“士程糊!涂!士程,知错也!”赵士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伏地流泪,羞愧不已。

萧武穆豪迈地拿起酒壶,倒满酒碗端起来,对着柴安敬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这一生,刀光剑影,如履薄冰,现在总算可以踏实了。大周的天下,以后就交给你们这些后生啦!拜托啦!”

柴安漠然抬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萧武穆的面容。

这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风霜给他留下了些许皱纹,岁月给他的目光中增添了几抹坚定。

他曾无数次,因为见到被敌人残害的大周百姓,而愤怒得睚眦俱裂。

也曾无数次,因为无法留住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而绝望地痛哭流涕。

还曾无数次,因为打退强敌,保护了一方百姓免遭屠戮,而露出疲惫的微笑。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记不清多少风吹雨打,数不清多少爱恨情仇。

三十年,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柴安发现,眼前这位年富力强的武尊强者,头上已有些许白发了。

原本,柴安只觉得,保护好自己的亲人,才是唯一的真理,那些为国为民的宏大叙事,空洞口号,听着就恶心。

然而,像镇北王这样一个人,真真切切的坐在自己的面前。柴安只感觉,自己渺小得可笑。

柴安心想,也许当年,宁弗选择抛弃了所有的金银细软,用马车将杨门忠烈的灵柩带回大周时,跟此时自己的心境,也差不多吧。

赵士程擦了擦眼泪,老实地站到一旁,不再说话。

萧武穆给他倒了一杯酒,打趣地安慰道:“怎么?堂堂七尺男儿,没酒喝,还馋哭啦?给,喝吧。”

“谢镇北王,士程不甘心,您是这下场……”赵士程举杯一饮而尽,只感觉这是他此生,喝的最苦的一杯酒。

“是啊,我也不甘心,但不是因为死。只恨不能死在沙场,再拉几个北燕畜生当垫背。真羡慕那些,能死在奋勇杀敌路上的英雄们啊……也罢,不能马革裹尸,也算为国而死了。来,喝酒!”

“啪!”

萧武穆豪饮一碗美酒之后,将手中的碗,顺手一摔,酒碗应声炸碎。

柴安此时微醺,起了贪杯之念,见萧武穆摔了碗,心想正好自己可以多喝一些,结果拿起酒壶一摇晃,发现原来酒壶已经空空如也。

“我们从军的,喊着豪言壮语,在前线争先恐后地送死,而像琅琊王氏那种世族豪强,在后方各种荣华富贵,花天酒地。靖安王,你一定会觉得,我们很傻很可笑吧?”

萧武穆走到大佬的窗口前,背着手,望着窗外的孤月问道。

“本王,不敢。”柴安充满敬意的语气,拱手说道。

“你说不敢,但你一定这样想过。说什么为国捐躯,不过是为了权贵群体稳固特权,而傻不愣登地当了炮灰。要是敌国胜利了,说不定大周换个主子,百姓的生活,能过得更好呢,对吧?”

“其实,我年轻时,也曾想过作壁上观。但当我见识过敌国,对我大周子民的残害,有多么惨无人道时,才明白何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其实,所有流血牺牲的战士,没有一个是傻子,谁愿意当炮灰呀?可是,当北燕铁骑如地狱恶鬼一样杀过来时,总要有人去牺牲吧?”

“有人嘲笑,说我们大周子民奋勇杀敌,是一群叫花子,生怕北燕打赢了,影响我们当穷光蛋。”

“殊不知,战火袭来时,权贵豪强可以拿着财宝,拍拍屁股跑去西夏,躲去东夷,而大周子民,在这片土地上,退无可退,唯有死战。因为我们的背后,是我们的家。”

柴安打了个酒嗝,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面向萧武穆,深深地鞠一躬:“本王汗颜。”

站在一旁的赵士程,听完萧武穆的慷慨陈词,早已泪湿满巾,扑通一声,随之跪下。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又哭了?”萧武穆说着,用一份圣旨,当做手绢,亲自给赵士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镇北王,这可是圣旨呀!”赵士程虽然刚刚还劝萧武穆越狱造反,但当见到象征着皇权的圣旨,被当手绢使用时,依然吓得不轻。

“这黄绢子,软和,吸水。这几天,陛下给我送来十二块。不物尽其用,岂不是浪费了?这圣旨,除了可以当毛巾擦脸,还可以当抹布,还有,蹲完了大号,用来擦屁股,可比草纸舒服多了。”

萧武穆见赵士程大惊小怪的样子,笑着说道。

柴安此刻才明白,萧武穆跟苏山海一样,对大周的忠,是忠于国家,忠于百姓,而非忠于皇权,忠于权贵。

三天后。

昭明帝下旨,将罪臣萧武穆,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行刑当日,围观的百姓,将臭鸡蛋,烂菜叶子,混着各种污言秽语,朝着断头台上的萧武穆扔去。

靖安王府,大门紧闭。

柴安,与杨玉娆和赵士程,在府内后院之中,皆披麻戴孝,面朝着午门的方向,表情肃穆。

午时三刻。

三人齐齐跪下,恭恭敬敬地一拜:“送,大周战神,镇北王萧武穆,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