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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

宁国侯府外。

纪不愠抬眼看着已经挂白的侯府,长长叹了口气。

想起当日皇宫中的变故,他依然心有余悸。

道剑神罚降世,就算是以他和狄悠两人同时出手,也只是堪堪挡住而已。

可道剑的剑气还是有一丝穿过了两人的阻挡,重伤了沈修远。

白剑心同样付出了重伤的代价,退出了中京。

纪不愠和狄悠本来想强行留下白剑心,却被沈修远出言阻止了。

用沈修远的话说,这是他欠白剑心,从此之后,他和白剑心两不相欠。

如今的中京其实已经进入了外松内紧的紧急状态中。

圣皇不能视政,政事堂中紧急添加了两把椅子。

一直在府中深居简出的狄悠以及从来不涉及朝政的纪不愠竟然同时出现在了政事堂中。

与参知政事傅知年组成了临时的最高决策三人组合。

圣朝的所有政务在政事堂讨论过后,需要三人同时署名才能下发六部执行。

狄悠参与到政事的决策倒不意外,纪不愠的出现确实让满朝文武颇感惊讶。

不过以纪不愠的名望,大臣们对他的存在很快就适应了。

就仿佛他就理应出现在这个位置上一般。

有了狄悠和纪不愠的参与,圣朝这个庞大而又略显陈旧的机器运转得还算顺利。

“儒圣公。”

纪不愠看着侯府门口出神的时候,傅知年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纪不愠转过头,就见到傅知年带着六部的一众官员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们是来吊唁长公主的?”

纪不愠眯眼问道。

沈修远重伤前,公开了沈静茹的封号,相当于向天下公开了先帝私生女的存在。

以傅知年为代表的一众文官刚开始是极力反对将沈静茹以长公主的身份发丧。

这对先帝的名声影响实在不好。

圣皇竟然和流朱城的女弟子有私情,甚至私生女都成为了流朱城的圣女,这样的皇家秘闻一旦公开,就相当于在天下扔下了一道天雷。

不用多长时间,整个圣朝,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都会在茶余饭后谈论此事,更会有好事者充分发挥想象力,将其编排成野史笔记,评书戏剧之类的。

到时候,朝廷就算是想控制都不可能了。

而且沈静茹又事关流朱城,流朱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是一个大问题。

考虑到这些,傅知年率先明确表态,文官们是不会到宁国侯府吊唁的。

因此这几天,到宁国侯府吊唁的都是军方的武将,其中更以公孙武峰曾经的旧部,或者有点交情的将校为主。

所以才有了纪不愠当头一问。

傅知年神色不变,拱手道:“陛下既然已经下了中旨,政事堂没有封驳的理由,自然要遵旨行事。”

“哦?陛下...陛下竟然为了此事下了中旨?”

纪不愠挥手道,“都进去吧,长公主是圣朝的长公主,尊卑有别,作臣子的不管政见如何,礼数还是要周全的。”

傅知年冲其他大臣使了个眼色,大臣们朝儒圣公行了个礼后,从侯府大门鱼贯而入。

等到众大臣都进去后,傅知年才走到了纪不愠身边带着歉意道:“纪公恕罪,你知道的,不让长公主以公主之名发丧,晚辈并无私心。”

纪不愠叹了口气道:“老夫晓得...你和宁国侯府的关系不浅,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谁知道傅知年抿了抿嘴道:“晚辈有。”

“嗯?”

傅知年举目看向侯府大门轻声道:“晚辈看来,长公主是希望自己以侯府夫人的身份下葬的。”

纪不愠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声道:“兴许是吧...偌大一个侯府,夫人西去,竟然连个操持后事的亲人都没有,反而让那些个下人来主持,老夫刚才进去吊唁时,竟无家属可以回礼,端滴是...哎......”

傅知年脸色微冷:“兵部和礼部往北境去了三十八道公文了,让宁国侯回中京主持丧仪,可宁国侯却以漠北汗庭突然大规模侵扰边境为由,拒不回京,本官实在是不知道该称赞他还是该鄙视他。”

“呵呵,为国精忠终归是值得赞颂的,父不在,子可为,宁国侯世子却也没有回到中京,这才让人齿寒。”

纪不愠冷笑道,“当年老夫见过那小孩一次,岁数很小,说话行事却老气横秋,看了实在让人不喜,更是肆意妄为,背着父母去退了自己的婚约,还偷偷离开了中京,连父母在不远行这基本的操守都不守,实在可恶。”

傅知年看了纪不愠一眼:“纪公看来对那孩子印象很不好?”

“岂止是不好。”纪不愠冷哼道,“朝廷发了这么多少旨意催他回中京,他都置若罔闻,已有不忠之嫌,现在母亲西去,他连治丧都没赶上,那就是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老夫厌恶之极!”

“老纪,你既然这么讨厌他的话,要不你亲自走一趟,将他带回中京来?”

纪不愠话音刚落,狄悠不知道何时从边上出现。

纪傅两人同时向狄悠见礼。

狄悠分别回礼后道:“老夫很少见你对一个后生晚辈下如此极端的评语,今儿是怎么了?”

纪不愠摇头道:“你去灵堂一趟后,也会和老夫一样的看法。”

“也是。”狄悠点了点头,“不过老夫收到了消息,公孙默确实已经往中京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三四天前吧。”狄悠应道,“不过...”

刚听到张浪已经从南疆回京,纪不愠脸色稍霁,又听到“不过”两字,眉头再次紧皱:“不过什么?”

“不过老夫派出去的人,却把他给跟丢了。”

狄悠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也极其无奈。

傅知年找到了机会插话问道:“镇国公派了什么人去,怎么连个人都能跟丢了?”

纪不愠也略带不满道:“你该不会随便点了个人去吧?”

狄悠轻声道:“是老赵和老梁,你们都认识。”

两人听到是这两个时候,不由对视了一眼,显然两人都没想到狄悠竟然派出了如此高规格的人选!

“他们两个都能跟丢了?”纪不愠有些不相信道,“那孩子不是出了名的废物么?”

狄悠干笑两声道:“能被踏浪峰看中,老纪你再说他是废物,恐怕是另有其意吧?”

纪不愠丝毫没有被狄悠戳穿心思的尴尬,自然道:“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别说数年之久了。”

“所以老夫才说,要不你亲自走一趟,去将那孩子带回中京来?”

狄悠再次提起了刚才的提议。

纪不愠皱眉反问:“你这是认真的?”

狄悠点头:“老夫没有时间和你说笑...其实应该是老夫亲自走一趟才对,毕竟是老夫的人跟丢了他,可实在是北境边关的状况有点棘手,老夫必须在中京随时应变,这才想请老纪你走这一遭。”

纪不愠低眼沉思了片刻后,突然道:“陛下今日刚给政事堂下了中旨。”

这答非所问,话题转换之快,连傅知年都有些没有跟上。

狄悠却很自然跟上话题道:“这是好事,陛下能理政的话,你我的压力就轻多了。”

纪不愠深深看了他一眼,幽声道:“老夫只希望你不负封号中镇国二字,安定国家,巩固国本,不要让圣朝在此关口发生任何动荡。”

狄悠微微颔首:“多谢提醒,等会老夫便进宫前去面圣,到时候该提的事都会提的。”

傅知年听着两人的话,总算是品出其中意味,低声问道:“两位是要让陛下考虑立储了么?”

两人同时看向了傅知年。

傅知年被看得背后冷汗瞬间就冒出了一层。

同时面对圣朝两大柱石的凝视,这种无以伦比的压迫感,就算是他也难以消受。

盯着傅知年看了片刻后,纪不愠缓缓道:“政事堂也要有想法才是。”

狄悠也跟着道:“提前做点准备总是没有错的。”

傅知年背后被汗湿透,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拱手道:“谨遵两老的教诲。”

“好了,老夫便南下去找那孩子去了。”纪不愠稍一拱手,“日后再会。”

狄悠也拱手道:“老夫这便进宫去了,回见。”

两人先后消失在了傅知年面前。

傅知年张了张嘴,只好恭敬行礼:“恭送儒圣公,镇国公。”

片刻后,他才轻出了口气,挺直了腰板。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背后立时又泛起了一股寒意。

傅知年想到刚才两人的谈话,以及最后两句“教诲”,更觉得背后的寒意刺入骨髓。

纪不愠说政事堂要有自己的想法。

可这想法究竟是什么想法?是立与不立,还是立长立贤?

无论是那种想法,似乎他这个参知政事都承担不起。

狄悠又说提前做点准备,又是做什么准备呢?

傅知年根本不敢顺着“准备”两个字往深了想,那些准备是他能做的么?

虽说政事堂确实起到了总领百官的作用,自己这个参知政事也号称实际上的百官之首,可论官品,不过三品,论爵位,他连个世袭将军都不是。

这事关国体的事,是他傅知年能掺和的么?

可若是这个大漩涡一旦卷了起来,自己这个身在漩涡中心的参知政事,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傅知年仕途多年,竟然第一次生出了急流勇退的念头。

“哎......你这一走让整个中京都乱了。”

傅知年微微叹道。

与此同时,纪不愠已经出了中京。

说走就走,纪不愠的速度还是非常快的。

今日一早,他就想离开中京了。

可他身为儒圣公,一般是无法堂而皇之离开中京的。

往日,他还能趁着空档的,或以闭关的名义悄咪咪地离开中京。

可眼下他要去政事堂坐镇,悄咪咪离开中京就毫无可能了。

那他只能想点办法让别人主动提出让他出京。

而这个别人,只能是狄悠。

他到宁国侯府之前就料到狄悠肯定也会过来,才会在侯府门口和傅知年对张浪一通抱怨。

不说完全打消狄悠的顾虑,至少让狄悠能在这个当口有个正当的理由说服他自己。

很显然,狄悠也正如他所料,让他光明正大出京去找张浪去了。

纪不愠出了中京以后,便从腰间解下一本破书,随手往空中一丢,破书在空中翻开后就迎风而长,变成了如同小船一般的大小。

纪不愠顺势跳上了破书,看了眼身后已经不那么高大的中京城墙,就往南方化作流光疾驰而去。

同时自言自语道:“呵,师门信物竟然与老夫失去了感应,师弟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老夫说了让他把信物给公孙默,可没有让他抹去信物上老夫的神念印记!”

“他该不会又在那里自作主张吧?”

就在纪不愠离开中京的时候,狄悠也已经到了皇宫中。

如今的皇宫没有了之前的热闹与生气。

宫中的内侍和宫女一个个都如丧考妣,脸上不敢有丝毫笑容,说话不敢大声,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圣皇陛下已经几日没有出过寝宫,太医院更是十二个时辰全部在寝宫外值守。

这种状况,是陛下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况!

狄悠看到宫内的状况,也不由微微蹙眉,很快就到了寝宫之外。

寝宫外,太医院的医官们全部跪在了宫外。

圣朝的太医院说是医官,实际上更像是皇家御用的炼丹司。

太医院的孙院正就是圣朝数得着的丹道高手。

可此时的他却一脸愁云惨淡,跪在地上死死盯着着身前的医案一言不发。

狄悠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孙院正,情况如何?”

孙院正吓得浑身一抖,抬头看了眼,发现是狄悠,忍不住抱怨道:“狄公,你走路再轻点,就可以去做梁上君子了。”

狄悠:???

“老夫什么时候走路轻了?”

“明明是你的老小子太过专注了好么?”

孙院正斜了狄悠一眼:“陛下如今的状况,下官若是不专注,怎么能找到对应的丹方?”

狄悠闻言脸色微冷:“你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对应的丹方?”

孙院正炼丹方面的能耐他还是清楚的。

论修为境界,他狄悠远超孙院正,可在丹道一途,十个狄悠加起来都不如他的一根毛。

如果连孙院正都找不到对应的丹方,狄悠都不知道短时间内再找到谁来寻找丹方了!

孙院正被问得老脸黢黑,片刻后才泄气道:

“道剑之伤,有如天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