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帝国堑江南岸的四月,正午时分的阳光夺目耀眼,肆意播撒着金色的光辉,照的滔滔江水翻滚的浪花都泛起一层金色的莹光,仿佛一条金色长龙趴伏在淮北大营的前方,让旌旗蔽日的大营更添几分气势磅礴。
大营之内各色绣龙伞盖竖立在帅帐两侧,穿着金甲的羽林卫士手握刀柄,目不斜视的拱卫着帅帐,闲杂人等不可靠近大帐十丈范围之内,大营内外均是岗哨林立,守卫森严,除了大营之内原有的驻军,此刻大营之外的四周都搭起了一顶顶杏黄色的营帐,天明帝国女皇陛下亲统的十万大军便驻扎于此。
而此刻淮北大营的帅帐之内,李患之高挽青丝,一根金簪横插其中,身穿藏蓝色短袄,上绣金凤彩云,下身一件青灰色马面裙,百褶生花,脚踏绣云鞋,芊芊玉指轻抚主帅桌案,立于案几之侧,正自脸色淡然的倾听霍清明与陆明义的奏报,淮州一众武将均是站立两侧,肃穆而立。
待二人将整个交战的情况详细说明,李患之才转过头看向二人,脸上满是赞许之色,开口轻笑道:“原本朕以为襄侯只是神勇异常,不想又能用谋,真乃是我朝廷之福!陆总领守御淮北大营多年,劳苦功高,此番又与襄侯共破强敌,朕已下旨加封为关内侯,待再立军功,朕还有封赏!”
霍清明与陆明义二人听罢女皇陛下的褒奖,均是一脸激动之色,双膝跪倒在地,齐声叩谢天恩。
李患之连带轻笑,虚抬手臂命二人免礼起身,才继续说道:“只是跑了赵沓,深以为憾,此人也算是一员良将,夜幕之中,遇伏之下,仍能号令全军据营而守,虽然终败于你二人之手,但也不失为名将之举,让人刮目相看。”
“陛下,此人不除,恐成我朝廷大患,臣愿再请王命,带兵进击,定斩此人除去后患!”霍清明被赵沓走脱,至今心中耿耿于怀,见女皇陛下再提起此事,顿觉脸上发烫,怒火中烧,于是上前请命,要前去斩杀赵沓以解心头之恨。
李患之眼含笑意的看了一眼霍清明,他如何不知道霍清明的心思,身为天明帝国的第一武将,前番与倭桑瀛人的连番大战他都未能参与,让他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劲,此番冀北来袭,他正要阵前建功,方不负他第一武将之名,如今首战虽胜,但一来是与陆明义共同破敌,二来逃了敌方主将,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此番自己提到这个痛处,怎能让他不心生气恼,故而强行请战,要再战赵沓,以雪前恨。
李患之却并未同意他的要求,而是慢条斯理的说道:“襄侯英勇,天下无人不知,但这大江之上,岂是襄侯纵马之地?”
“这...”霍清明听罢李患之的问话,一时语塞,女皇陛下所言却是不假,他霍清明上马持戟可以纵横天下,无往不利,可是这茫茫大江之上,岂是他能任意驰骋之地?故而他竟有些无言以对,不由眉头微蹙,暗生气恼。
李患之见霍清明不再言语,才开口说道:“襄侯不必懊恼,前番赵沓乃是天幸逃脱,也合是他命不该绝,待朕攻破敌兵水军营寨,再命襄侯斩此贼僚,襄侯以为如何?”李患之说罢,面带笑意看向霍清明。
霍清明听女皇陛下之言,顿时心中大喜,连忙躬身施礼口中言道:“多谢陛下,臣那时定将此贼之头献于陛下,以告慰前番我三军阵亡之将士!”
李患之微笑点头回应,又向陆明义问道:“陆总领常镇淮北,对冀北水军也应该是深有了解,不知对此番水战有何高见?”
陆明义见女皇陛下问话,赶紧躬身上前答话,他是第一次见这位传奇一般的女皇陛下,早就听人言此女乃是天君下凡,这样神乎其神的传闻他是不信的,但是眼前这位女皇陛下惊人的气势和绝色倾城的样貌却是不假,而且看言语举止也是深有城府之人,陆明义也为朝廷有这样一位皇帝而深感庆幸。
现在听到女皇陛下的问话,他略加思索便开口答道:“回陛下,臣驻守淮北大营多年,冀北本不擅长于水军,北人善马,冀北又多胡人后裔,故而以陆上马战为先,他们的战船一般比较短小,对风浪的抵抗能力较差,搭载的人数也不多,近些年来与我朝廷水军作战,才学会了将船体造的更加庞大,初具战力。
三年前,冀北的江北之地开始刻意招揽和培养水军人才,这几年的战力提升较快,但是总体上和我淮北大营的水军保持在同一水准,但不知这次怎的,一下调拨了百艘战船前来助战,前番敌兵虽然中计,但是一次便能将数万大军运送过江前来偷袭,诚为大患,不可不防,好在霍将军缴获了三十余艘冀北战船,让贼兵水军实力大减,但是总体实力依然是我淮北大营的两倍以上。
故而臣建议不主动与贼兵进行水战,只是固守江岸,敌兵新败不敢正视我军,迁延日久必然粮草不济,那时再图良策破敌,可保万无一失!
臣愚直之言,请陛下察纳!”
陆明义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入情入理,不仅将冀北水军的发展来历交代清楚,还分析了这次水战的敌我双方实力对比,并提出了他自己的合理建议,李患之听得也是频频点头,不得不说这位陆总领乃是一位难得的良将,既有武将的热血勇武,又有统率一方的深思熟虑,可谓是大将之才,沉稳老练可比杜明,但是攻坚作战上又胜之,听他攻坚被冀北军据守的大营就知道其攻坚能力不凡,李患之深感庆幸,自己正在四处搜罗人才,就在这里又发现了一块瑰宝。
但是李患之心里已经有如何攻略对方水军的计划,他起兵之初便命镇海将军马仁轨先行返回申城港调拨海军去了,现在只等海军沿堑江如海口逆流而上前来助战,便可攻击敌方水寨,海军的战舰拥有大型投石器,在这样的江面之上,传统的内河战船根本没有对抗的可能,只要马仁轨带领舰队赶到,便是冀北水军覆灭之时。
但是此番计划乃是绝密,李患之自然不可能现在就对众将言明,他听陆明义说要固守江岸,以防敌兵再次偷渡,便点了点头说道:“陆将军之言正合朕意,敌兵水军胜我多矣,不可轻敌,如今正是固守为上,待敌兵粮尽,自会退兵,届时我军再做计议方为上策!”
此话一出,除了陆明义众将无不一脸诧异,在他们心目之中,女皇陛下自有常人不及之智,别人以为固守为上,她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来破敌方水军,没想到女皇陛下啥都没想出来,直接说按陆明义的办法做,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既然是固守,那这浩浩荡荡整来二十万大军作甚?不如派一大将领兵支援陆明义的淮北大营岂不更加方便,何须御驾亲征劳师动众?众将虽然心中不解,但是女皇陛下的话,他们也是不敢不听,于是一个个只得躬身称是。
可就在他们有些灰心丧气之时,李患之又再次开口说道:“虽说是固守,但是也不能等敌人打上门来坐以待毙,敌军战船众多,若是一拥而上强攻水寨,我军何以对敌?”
他的话顿时让众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事情确实如此,固守自然可以,但是敌兵若是战船全部开过来强攻水寨,那却是极难应对,毕竟水军战船的数量太少,只有对方的一半左右,如何能够抵抗?
就连陆明义和霍清明两人也是眉头紧缩,互相对望一眼,低头无语暗自思索对策,李患之看着众将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禁暗暗发笑,他轻咳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份图纸,才继续说道:“朕这里有霹雳车之法,可解此难,尔等可即可命匠造营工匠按图纸施行,五日内必要齐备,敌兵若是敢来,定叫他尝尝投石的滋味!”
说罢,李患之将图纸交于众将观看,待众将围拢过来定睛观看,只见那图纸之上所绘是一种名叫“霹雳车”的大型投石器,各个部件的详细尺度均已表明,分为十数张图纸绘制,看来又是要用那被称之为“流水”的作业之法制造,女皇陛下图纸上标注的明白,要在五日之内制造三十台这种霹雳车,用来防卫水寨和江岸,看来这位神鬼莫测的女皇陛下是早有打算,才如此的有恃无恐。
“陛下,若是五日内敌兵攻来,又该如何?”陆明义见众将还在为这霹雳车欢喜,全然没有想过敌兵若是今日来攻又该如何,于是赶紧对着李患之躬身施礼再次问道。
李患之看了看一脸紧张之色的陆明义,轻笑道:“陆将军尽可放心,朕已命人打探清楚了,前番赵沓中计,损兵折将,七万大军只剩万余仓皇逃窜,冀北的主力大军二十多万人尽向江北之地赶来,但是想要全部集结,没有五六日的时间很难做到,冀北统帅赵林乃是谨慎之人,绝不会再犯赵沓的错误,故而没有集中兵力之前,冀北是绝不会再次来犯的。”
陆明义这才恍然大悟,事情却是如此,没想到女皇陛下人还没到,这敌我双方的形势就已经十分的清楚了,真不亏是剿灭了倭桑瀛之患的人,果然有过人之智,陆明义不由暗生敬佩之意,这种敬佩并非是臣子对皇帝的,而是武将对于高明的统帅的敬意,是人格魅力衍生的感染力,是这些军中将领对李患之真正服从的主因,陆明义此刻也被李患之这种能力所折服,并非因为她是皇帝而甘心听命,而是对于统帅的敬服之心,使他由衷愿意执行李患之的命令。
众将听闻李患之的话语,皆大喜,于是按女皇陛下的要求,即刻命人打造霹雳车,务求按时完成。
而就在李患之与众将商议对策之际,冀北军中军大营之内,丢盔卸甲,蓬头垢面逃到此处的赵沓正跪在冀北军统帅赵林的面前,声泪俱下的讲述中计被击败的详情。
经过一天一夜的逃窜,和他一起逃回冀北江北之地的万余兵马也是走散大半,他原有的大营因为害怕朝廷大军乘胜追来,也不敢再做停留,急急忙忙向北而行,投奔自己叔父赵林而去。
等来到赵林的中军大营,已经是不成模样,汗透重衣,丢盔卸甲,狼狈不堪,赵林刚刚见到赵沓的一刻甚至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惊愕的没有说出话来。
“叔父!啊,呜呜...呜呜,我误中奸计,被两路围攻,七万大军损失殆尽,还请叔父即刻发兵为我报仇雪恨啊!”赵沓跪在赵林的近前哭天抢地一阵哀嚎,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向赵林讲述一遍。
赵林听罢赵沓的讲述,直气的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手指赵沓厉声喝道:“你也是熟读兵法之人,亏你平日里眼高于顶,一向小看天下英雄,今日损兵折将,七万大军被你折损殆尽,你还有何面目再来请兵报仇?来人!将这个无用之辈,拖出去斩了!”
帐内赵林手下诸将听完也是一阵大惊失色,七万大军几乎全灭,这不是一般的惨败,也难怪主帅赵林发这么大的火气,但是这赵沓与赵林有叔侄之情,现在说杀就杀,可见赵大帅的秉公执法。
刀斧手闻名立时上前将赵沓架住就要拖出帐外斩首示众,突然一个稍显柔弱的声音响起“且慢!”
赵林循声望去,原来是自己的军师何无疑,赵沓也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见有人出声阻止,连忙定睛观看,只见此人三十二三岁年纪,头上没带帽子,一头黑发高盘一个发髻,用一根铁簪横插其中,面白如纸,一脸的病容,两道细眉,一双丹凤眼,略带鹰勾的鼻子,一副薄唇显得生性凉薄,唇上颌下均有轻寡的胡须,身高七尺清瘦异常,穿一身青布长衫,宽袍大袖倒显得潇洒不羁。
何无疑乃是冀北军辖下谯州人士,自有博学多才,才名广播,待年纪稍长便被冀北赵氏所招揽,他为了一展胸中所学,于是投在赵氏一族门下,多次献计助冀北军战胜强敌,何无疑有个哥哥名叫何无迟,取了一房美妻,不想这何无疑居然迷恋上这位嫂夫人,那女子也是多情之人,在何无疑的刻意接近之下,一来二去二人便做下了苟且之事,只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一朝春光漏泄,兄弟二人大打出手,何无疑一时不慎,失手将兄长何无迟打死,那位嫂夫人也自知惹下大祸,自尽而亡。
何无疑万念俱灰之下本想一死了之,结果被赵林所救,并帮他了结了官司,还让何无疑随军参赞军机,以免过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认出,惹下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从此之后何无疑便常年住在军中营帐之内,无事从不踏出营帐一步,由此便患上了一种怪病,见不得阳光,身体也日渐衰弱,气色憔悴病容满面。
但是这个人的智谋却不可小看,赵林能够坐上今天的位置,多有何无疑的功劳,故而此时他出声阻止,刀斧手却是也不敢不听。
待刀斧手停下手中动作,赵林转过头向何无疑问道:“先生为何阻拦?”
何无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此战失利,并不能怪少将军无用,乃是那陆明义奸诈所致,反而少将军在中计之时尚能固守营寨,抵抗多时,若不是敌兵以众击寡恐怕也不会落得这般收场,现在重要的是要搞清楚对方的底细,而不是处罚大将,大战在即,临战而斩大将于军不利,望大帅能暂收雷霆之怒,让少将军戴罪立功,也好使其建功赎罪啊!”
“恩,先生所言有理,既是先生求情,就先免去一死,让你戴罪立功,还不下去!”赵林自然不是真的想杀了赵沓,只是如此惨败自己如若偏私,岂不冷了军心,于是也只有下令将其斩首示众,好在这位何先生有过人之智,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出言求情才算保住了自己侄子这一条性命。
赵林看向何无疑的眼中满是感激赞赏之色,只见何无疑再次说道:“大帅,我听闻朝廷的女皇帝已经来到淮北大营,此女数月之间便清除了困扰朝廷十数年的倭桑瀛之患,不可轻敌,还是一面先在堑江北岸集结大军,一面打探敌兵虚实,待高清状况之后再做设计图之,切不可强行进兵,以免坠其计中,届时悔之晚矣!”
赵林听罢何无疑之言,深以为然,于是命人传令,一面向堑江北岸集结大军,一面派出斥候打探对面情形,要做足准备再起大军与李患之再论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