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恶不恶战的,倒跟李莲花没什么关系。
毕竟打架的是石水和金鸳盟那几个人。
那边硝烟四起,双方气势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拔剑拼命。李莲花半躺在能到人腰那么高的草丛里躲着,姿态堪称悠哉悠哉,不像是来探查的,反倒像是看戏的。
笛飞声看样子完全没把石水放在眼里,也没有想和对方在这里一较高下的心思。他甚至压根没发现躲在暗处的李莲花,只放下几句狠话,便径直带人离去了。
这一幕倒让李莲花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装作一副平民百姓被武功高人误伤的虚弱无力模样,摔在地上,把自己严严实实藏在草丛里,就是怕这些人发现他。
眼看着石水冲着那三人追去,李莲花探头看了一会儿,也不打算再继续躺在这乱草丛里。他翻身坐起,结果一转身,便和方多病略带探究和担心的眼神对上了眼。
“……”
李莲花沉默片刻,当机立断,歪头“昏”了过去。把自己“弱不禁风的江湖游医”人设完美立住。
而再醒来时,则是已经身处百川院在玉城临时租赁的院子里了。
李莲花仰躺在床榻上,不大乐意动弹。他揉揉抽动的太阳穴,听着方多病自他醒来后便在耳旁喋喋不休的念叨,说笛飞声没死,李相夷肯定也没死。
李莲花闻言,心想他不仅没死,如果可以,现在还能和你见面呢……
方多病凑了过来,伸手拍了一下李莲花的肩膀,道:“上次那个事,我误会你了啊。”
李莲花闻言轻笑一声,“所以,我是药魔的嫌疑就洗白了?”
方多病误会了人,自然也不会让李莲花白白被嫌疑。他豪气地表示,叫李莲花想要什么补偿随便说。
“那我饿了。”李莲花也不打算和他计较。
于是方多病当即跑出门外,去给他拿吃食。
李莲花捶了捶有些酸软的后背,没在屋里久待,在方多病之后便出了门,往庭院溜达着走。
他出门的目的也只是透透气,可万万没想到,在廊上转个弯的功夫,便又碰到了三位“老熟人。”
李莲花一边躲,一边心道今日肯定不适合散步。
他当年只顾着满世界云游,每日东跑跑西逛逛。四顾门里的事是一概不知,但人多少是认识些的。
譬如佛彼白石,譬如肖紫衿,譬如乔婉娩。
而相比前几人,李莲花对于这位号称江湖第一美人的乔婉娩了解更多。
他斜靠在角落里的拐角处,一边听着院中肖紫衿和乔婉娩的交谈声,一边回忆着自己从前与这位四顾门元老为数不多的接触。
当年的李相夷初立四顾门时,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乔婉娩不可免俗,她的心底悄悄住进了李相夷的位置,但一直没有明说。
李相夷从与她相识开始,一直没有表现出爱慕谁家姑娘。他的全部生活似乎都在围着四顾门转悠,只有某些时候会找不到人,留下纸条一张,叫他们不要来找,等过几日自会回来。
这一切都给了乔婉娩一种错觉,一种可以让她勇敢一次的错觉。女儿家一颗芳心暗许,于是她打算等几日过后,便与对方表明心意。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事发的那天夜晚,正逢灯会。
李相夷照常推了四顾门的事务,拉着本在云游的李莲花去逛。为了避免这张一模一样的脸造成麻烦,李莲花干脆买了张面具,让李相夷给他戴上。
李相夷为他戴上的不只有面具,还有一枚精致的莲花簪子。
可彼时的乔婉娩正巧也来游逛灯会,她知道李相夷推了事务不见踪影,便打算趁此机会来街上,想要买些能表明心意的物件送予对方,来委婉表示自己的心意。
却不曾想李相夷也身在此处。
而不仅李相夷身在此处,他身旁还站有一人。
眷恋的眼神,柔情的动作和笑意,是乔婉娩从前完全没在李相夷脸上见过的。她手里还捏着一只兔子灯笼,愣愣地站在桥上,站在喧闹的人流里,看着底下的李相夷动作温柔至极,把一枚莲花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到了对方头上。
那人背对着乔婉娩,看不清正脸。乔婉娩只记得那人身穿一袭轻红衣衫,外头罩着一层白纱。和李相夷那天夜里穿的红色华服非常相称,连腰间随风摇晃的玉佩都是能合在一起的样式。
可无论那人是谁,从背后的身形,甚至身高来看,那都是一名男子。
……那……是谁?
乔婉娩捏紧了灯笼,看着两人说说笑笑。李莲花始终没有转身,他跟着李相夷慢步往灯会里面走,只留给乔婉娩一抹清瘦的背影。
她踌躇片刻,最后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但灯会的人实在太多了,人流密集,冲散了乔婉娩的脚步。她没能跟上两人,反倒是七拐八拐地转到了巷子里,撞见了歹人要图谋不轨。
衣衫被尽数撕裂的姑娘被堵住了嘴,撕心裂肺地想要从嗓子里挤出叫喊,冲着乔婉娩不断爬动,想要求救。
她身后则站着两个地痞流氓,此时看着乔婉娩竟也眼放精光,想要把她一并拖进黑暗里。
乔婉娩虽然武功不精,还是打伤两人,将姑娘护在了身后。后来流氓逃跑时慌不择路地扬起了路边摆放的杂物,一堆石灰洒落在空中,引得她喘症又犯。
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时,她仍然不忘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了姑娘身上,挡住了姑娘裸露出来的,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背部。
“……好了,没事……咳咳——”
乔婉娩咳得厉害,但还是尽量柔声安慰着姑娘,想叫她快些回家。但身后的猖笑却愈演愈烈,她猝然回头,见那群流氓去而复返,又带了另外三人过来。
他们堆满了淫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乔婉娩因跪坐在地而凸显出来的纤细腰身,满嘴下流荤话。
乔婉娩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把姑娘护在了身后。她眼神一凛,拖着病体要强行出招。但有人比她更快。
“噗——”
一根竹杖自乔婉娩身后爆射而出,正正没入了为首那人的胳膊里,炸开血花。
惨叫划破天际,乔婉娩茫然转头,漆黑的夜色中,先入耳的,却是一声轻笑。
“呦。”
巷子后面的阴影处歪斜地靠着一个人。那人半边身子隐藏在暗处,只露出底下白色细纱罩着红袍的衣摆。腰间一只鱼纹玉佩坠着淡色的穗子,随着他的动作来回飘荡。
被刺穿了胳膊的流氓脸色灰暗,他想要叫嚣,身后的几人却被这一下惊得接连逃窜,跑了个干净。
危机瞬息间解决。乔婉娩和那姑娘皆怔在原地,等身后那人走近开口,才将将回神。
这人的声音温润,腔调懒散,尾音咬字喜欢拉长一点,是较为年轻的男人的声音。
而更重要的是,他的音色和李相夷简直一模一样。
青年从黑暗中彻底走出,他手指上勾着一只银色面具,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散晃荡着,清俊的面容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
乔婉娩呼吸几近窒息。
李莲花一步步朝两人走来,先扫了一眼被撕裂了衣衫的姑娘,确认对方只是惊吓过度后便将目光放在了乔婉娩身上。
乔婉娩还时不时地剧烈喘咳着,李莲花移开目光,加快了脚步,迅速走过来,在乔婉娩面前半蹲下。
他右手掏进袖子,摸了一只白色的小瓶子出来,紧接着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下颌,把她的脸扬了起来。
乔婉娩心里一惊,下意识想要拔剑。但李莲花动作很快,他把瓶子对准乔婉娩的鼻孔往里喷药,味道古怪的药水顺着鼻腔扩散,喘症很快被药压下,也不咳嗽了。
呼吸瞬间顺畅,乔婉娩还在愣神时,李莲花就已经快速站起,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把手放到了乔婉娩能看到的地方,开口说话了,“抱歉。”
李莲花这次让乔婉娩看了个全,她愕然地看着李莲花,也没说话。眼神古怪至极,像是在看什么精神失常的不正常人。
这种眼神让李莲花心底纳闷,但他也没说话,只当是乔婉娩被他刚刚的唐突行径吓到了。李莲花转身,又从袖口里掏了掏。
他借着夜色的掩护,拽了件浅色的外衫出来,走到旁边的姑娘旁边。那姑娘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恐惧,李莲花走到她跟前,拽下了乔婉娩的外袍,把手里的衣衫重新为她披上,声音很轻,“快回家吧。”
那姑娘离开后,李莲花这才转身,把视线重新放回乔婉娩身上。
他又走回来,把手里的衣服递了过去,“姑娘?”
乔婉娩仍然没动。
李莲花动作迟疑片刻,开始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拿错了药,不然这姑娘怎么跟吃了麻药似的,怎么叫都不动弹呢?
他只好又开口,“姑娘,地上凉,快起来吧。”
乔婉娩猛地清醒回神,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动作还有些踉跄,但眼神却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李莲花的脸。看得李莲花心里略慌。
不会吧……他就救个人,该不会还和李相夷有关系吧?
那他的脸——
李莲花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快速转身就往前走,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相夷?”
乔婉娩带着些许疑惑和探究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
乔婉娩看过去。良久后,李莲花绷紧的后背这才放松下来。他转身,无奈道:“我不是李相夷。”
但乔婉娩明显不信,甚至还上下打量起他身上这套宽袍大袖的衣服。
很明显,这不是一套李相夷能穿在身上的衣服。他钟爱窄袖,喜欢在衣服上坠满大大小小的装饰坠子。
乔婉娩从没见他穿过宽袍大袖,也没见过像现在这样,他把头发披散下来,只用一根银色的簪子挽起头顶的头发。
但是那簪子……看起来很眼熟。
乔婉娩刚喊完名字,却又踌躇片刻,觉得哪里不对。
李莲花见她没在追问,刚刚松了一口气,准备就此转身离去。可他刚刚往前走了两步,便看见巷子口绕进来一道人影,离得老远便喊,“李莲花?”
李莲花眼皮一跳。
那身影几步走近,完全没看见被李莲花挡在身后的乔婉娩。拉起他的手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埋怨起来,“我买个栗子糕的功夫,你怎么又把我扔下自己走了?我都找你半天了。你在这干嘛呢?”
“哎?”李相夷说完,才把脑袋往他身后一探,顿时一怔,“阿娩?”
李相夷后知后觉地住了口,李莲花扶额叹息一声。
两人的手还牵着,是一个亲密非常的十指相扣的姿势。
乔婉娩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创了一下。连呼吸都不稳起来,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不可置信的疑问,“这位是……?”
“哦。”李相夷垂眸看向李莲花,本来两个人谁都没打算把这事告诉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毕竟对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漫长寿命中的一次假期旅行而已,没必要这么做。
但如今被人发现了,再瞒下去也没有必要。思及至此,李相夷便直言道:“我爱人。”
乔婉娩语气发愣,“啊……”
所以李相夷每个月都会推几日事务,把时间腾出来,是为了陪……他吗?
可即使知道此事,明白自己的心意已经不能再宣之于口。乔婉娩的目光也忍不往李莲花身上瞟。毕竟这人和李相夷长得实在太像了,简直就是双生子。
难道……真的是双生子!?
这个堪称恐怖的想法从乔婉娩的脑子里蹦出来,把她原本还因为爱恋破灭而心碎的难过冲得一干二净,连带着看两个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惊悚起来。
以前也没少因为这一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惹出麻烦和误会来。李莲花哪能不明白她在惊悚什么。他叹息一声,心道李相夷的名节还是要保护一下的,不然堂堂四顾门主和自己的“亲兄弟”搞在一起了,任谁都接受不了。
他和李相夷都是同一只胚胎中培育出来的产物,拥有几乎完全一致的基因序列,可以说李相夷就是他,他就是李相夷。
但这个说法没办法拿出来解释,李莲花只好用这个世界能接受的措辞修改了一下说法,让乔婉娩半懂半懵地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这堪称匪夷所思的说法。
好在后来也把事情说开,乔婉娩也不是爱纠缠不清的人,她毫不犹豫地把李相夷在心底的位置给踢了出去,转而继续忙碌四顾门的事务。
是以到四顾门解散为止,她这位元老的威望和声名甚至比单孤刀那个二门主还要深远。
回忆完陈年往事,那前面两人也已经走了。李莲花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去,往城外走,回了莲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