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和云深一路向西, 往河谷方向去。
这里距离河谷尚远,但据云深所知, 河谷祁家在这里有一座坞寨。
这个寨中没有外人,全是祁姓, 所食所用全是祁家供给,所以外人不怎么知道——除非是被祁家本家的人带着进去过。
陶然从营中逃出后就替云深指路,却不肯说这是要往哪里逃。如果不是云深听云青兰提过,都想不到陶公竟然跟祁家暗通款渠。
想必到了寨子里,他这个护卫就没什么用了吧?是生是死,都由别人做主。
云深虽然年纪轻,可因为是养子, 在云青兰身边, 他要比云家亲生子更像孝子才能立得了足。所以伏低作小,他并不陌生,偶尔吃吃苦头就当吃补药了。
——可那是云家。他要端云家的碗,当然要受云家人欺负。他日后又不端陶家的碗, 为什么要受陶然欺负呢?
云深打定主意该掉队就掉队, 拼着回去吃一顿打都不能落到寨子中去。
谁知陶然会不会觉得他不能保守秘密,怕他把这事告诉云青兰而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义勇地说:“大人先走!我来断后!”说罢不等陶然答就在他的马后狠狠拍了一记,把马儿打得嘶鸣一声,向前猛得窜出去一大段路。陶然纵使会骑马,却没骑过疯马,他骑的马都是驯好的,一时手忙脚乱, 险些要掉下去,等他控住马慢下脚步往回看时,就见云深小小的背影已经冲进夜色中,跟三五十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斗起来了。
他哪敢再迟疑拖延?立刻如离弦之箭一样向前跑去。
云深这里也现有点不对。他一个人再厉害,也没能分出三五十只手来,,可眼前这三五十个人只跟他打,就不去追前面的陶然。
云深:“……君驾何人?”他忍不住对着其中看似像领头的那个问了。
那人气势汹汹地反问:“你又是谁啊?”
云深:“……某乃云家义子。”
那人眼中一亮,反刀劈向云深脑袋:“这个不是陶家的!”
云深陡然现这些人的攻势猛了不少,手臂背后立刻多了几道刀,险之又险,差点没命。
他立刻大喊:“英雄饶命!我义父是云青兰!!”
对面攻势不减,而且分出十几个人围着他,剩下的继续去追陶然了。
云深现在是想脱身都不行了,而且现在冲过来缠住他的人使得一手好刀法,依稀仿佛……
“荀家刀?你是荀家的哪一个!”云深大叫,“我认识荀放!荀放!荀放!!”他连喊十几声荀放,好歹算是留了一条命,被砍下马背时,不是正面中刀,而是刀背把他拍下去的。
他一掉下去,不等使出驴打滚从马蹄下逃脱就被人给用绳子套住了头,在马后拖了几里后,他没有力气反抗了,这些人才停了下来。
此时天光大亮,四野无人。
那个用刀背把他拍下去的小将骑着马儿慢悠悠的跟上来,在马上看云深,说:“捆了。带回去再落他。”
云深咳了两声,抬起满是血污的脸,露出个笑来,不服输道:“如果没有你,这些人拦不住我。”
小将笑出一口牙,点头道:“云大将军的爱子云深嘛,你弓箭好,我知道。不过你今天输在我手下也不冤了。”
云深挣扎着站起来,跟在马后跑,不跑的快一点,又要被拖了。
“你叫什么名?我跟荀放认识十几年了,没听过他有这么年轻的一个弟弟。”
小将笑眯眯地:“想知道我的名字啊?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你先说,你把陶然往哪儿放了?你敢放他走,前头有接应的?”
云深故意激他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不敢去。前方有个寨子,是河谷祁家的。知不知道祁家是干嘛的?”
小将哦了一声,不上当:“祁家?原来是他家啊,那是不好打。”说罢喝令一声:“快点!咱们要赶紧回去报信!”
众人齐声应和,马儿瞬间跑得更快了。
云深跟不上,到底还是被拖在马后。不过他小时候陪云青兰的几位公子玩时,就扮过俘虏,最长一次曾在马后拖了十天。那时他才十二岁。
没道理十二岁时能被拖十天,现在不行了。
他护住头颈,闭眼闭嘴,保持身型和方向,不让自己仰面朝下,慢慢的挨着吧。
头顶上,那个荀家人扬声道:“我叫荀贺,乃是荀放三子。云小哥哥,待回了营之后,我再与你把酒言欢啊!”
花家大营里只剩下极少的士兵和大半的陶家人,他们被冲进来的“土匪”杀得干干净净后,营地也被焚烧一空。
花万里与追在身后的人缠斗许久,两边追追逃逃,等看到晴空中升起的一大片浓烟时,花万里知道大营已经陷落了。
而他算着时辰,派出去报信的那一队人该到了,现在他要做的是拖延时间,再把这伙刺客引到陷阱中去。
那本来替陶然准备的陷阱,现在只能先用来葬送这群刺客了。
花家军停了下来,重新整军,向对面叫阵。
“来者何人?可敢报上姓名!”
“来者何人?为何藏头露尾!”
“来者何人?冒犯花家,可是不要性命了吗?”
叫过三遍后,对面的刺客也稍稍整军,粗粗一看,相当不成体统。对面的人军容不整,手中的武器也是什么都有,刀枪剑戟,拖着、扛着、抱着、提着。
而且这伙人没有扬旗。
连姓名家传都不敢显露出来,果然是刺客。
花万里再命人叫阵,就是招揽之意了。
“若肯放下刀枪,便叫你入花家做个偏将!”
“金山银山,不必再在野地里刨食!”
“吃饱穿暖!住大屋!有女人!养下孩儿,传家立业!”
可叫过几遍后,对面仍然没有动静。
花万里突然觉得不好,让人从背后离开去周围看一看,是不是背后有伏。
果然,出去探路的那一支很快被逼回来了。
花万里只得收缩队伍,问偏将:“还有多少支弓箭?”偏将道:“不足一千支。”
这还不够射两轮的。
花万里咬牙,“弓兵在后,让步兵到前面来。”
队伍中的士兵们开始变阵,只等鼓声。
突然,对面的敌军开始叫阵了。
“花万里,你可愿降!”
“花万里,你可愿降!”
花万里让人叫回去。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何方鼠辈?不知廉耻!”
两边对骂了一阵后,花万里不想再等,他要用弓兵扰乱对面敌军的阵势,再让步兵冲阵,然后骑兵趁机破阵逃走。
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只要到了埋伏的地方,就是他反败为胜的时候。
弓兵藏在阵里,单膝跪地,举弓向天,引弓一射,如牛毛般的箭矢射入晴空中,如果有人想抬头看清箭从何处而来,就会被阳光刺痛双目,泪流不止。
箭向着敌阵落下,对面的敌军顿时散开,好像毫无章法,四处乱跑。
花万里忙喝:“冲!”
步兵喊杀着冲出去!
骑兵举着长矛大刀紧随在步兵后。
两军相接,喊杀声起。
花万里带头冲进敌阵中,手起刀落,血肉横飞。他的左右都有护卫紧紧护持着。
待到他带着人已经冲到了敌军中央,立刻变道,直冲着最薄弱处砍杀过去!毫不迟疑!
近两百骑兵牢牢跟在花万里身后,像一柄长矛,瞬间就把敌阵给冲出了个洞,然后径直而去。
有步兵跟在骑兵身后,也跟着跑了。但更多的步兵已经陷在了与敌人的拼杀中,渐渐失势,最终丢了性命。
脱阵而去的花万里只会奋力鞭马,不留余力。跟在他身后的二百多骑兵也是一样,拼命鞭马,让马儿跑得像飞一样快。
等他们跑出去快三四里了,后面的刺客才追上来。
花万里喊道:“继续跑!把他们甩得更远!”
所有人齐声应和。
马儿腹部都冒出血花,嘴里咬着嚼子,股上被鞭得道道血痕,不得不拼命去跑。
很快,后面的人已经看不到了。
花万里正想稍稍放松,突然斜刺里冒出来一支刺客!直接向他们冲来!
“是步兵!”
“约三百多人!”
“骑马的只有二十几个!”
花万里大喊:“不可恋战!避开!”
现在不是打的时候,万一被他们拖在这里,后面的人马上就能追上来!
花家骑兵就从后面分出来三十多个人,向着刺客迎去。
为花万里他们争取时间。
这三百多人二话不说,立刻缠了上去。
花万里回头看时,就见那三十多个骑士被团团围住,上有骑马的持矛的与他们打,下面的步兵拿刀拿枪围着他们扎打。
这三十多个人只怕是回不来了。
花万里咬牙,忍住心疼,继续往前跑。
身后的刺客现在又能看到身影了。
他喊:“还有十里就到了!再加把劲!”
刚与同袍死别的骑士们只能咬紧牙关,往前飞奔。
可前方竟然又冒出来一伙刺客。
花万里此时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故意的,一伙伙的冲上来,就为了削弱他的实力。
这一小队一小队的刺客人数都不多,叫他不愿意跟他们浪费时间,只愿意避开。
如果他觉得他们人少,想着能战决,反倒会中了他们的计,被他们拖在此处。
只用几百人就能拖慢他们的脚步,哪怕他带着人花上一刻把这几百人给砍完了,身后的刺客也追上来了。
他也跑不掉了。
这是个老将!
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
他用最小的代价来拖住他!
花万里看到他身边有偏将中已经有人把刀抽出来了。他们刚才避开了那一伙人,放弃了三十多人的性命。他们现在不想避了。
他们想战!
因为这些人并不多,真打起来,他们有信心赢!
花万里咬牙道:“避!!”
军令一下,花家兵再不情愿,也收刀回鞘,跟着他避开前面这伙向他们冲来的刺客。
然后队尾再分出三十几人,向这伙刺客缠去。
再次损失了三十多个精锐,叫大家的士气更加低落。
花万里见势不好,咬痛舌尖,喷出一口血来。
身边的护卫大叫:“将军!”
花万里嘶吼道:“我无事!不管是何人,要能取走我花万里的性命的!只管来!我花万里不惧!!”
他这番呼喝立刻激起了剩下的花家军的斗志。哀兵必败,悲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
眼前又冒出来一伙刺客时,不必花万里开口,就有一个小将拱手道:“某去也!”然后叫上他的同袍,向那一伙斜冲而来的刺客迎上去。
花万里赶紧再喷一口血。偏将劝道:“只要有将军在!花家就不会倒!”
花万里点头:“诸位随我来!”
当花万里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时,前方终于看到了援军的身影。
竖着花家大旗,阵容整齐。
偏将立刻从怀中取出军旗,摇摆着向对面呼喊:“来援!来援!!”
营中大门洞开,望楼上吹响号角,一群虎师从营中奔出,向花万里而来。
花万里既喜又惊,因为他在虎师中看到一个不该在此地身影。
他警觉的勒马停下,身后的骑兵也都跟着他停了下来。
“将军?”偏将道。
花万里咽下口中血沫,高声问:“武江!你为何在此?管股呢?”
姜武抱拳道:“某来驰援将军。将军怎么这么狼狈?”偏将觉不对,命人围住花万里,骑兵们都解下弓,对准姜武。
花万里:“管股呢?”姜武笑一笑,指着营前立柱上挂着的头颅:“那不正是?”
花万里拔出剑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我的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姜武高举手中长矛,“姜武。”
花万里在齿中滚过这个名字,“姜武。好狗胆!”然后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姜武冲去。
两军不动,两家大将战在了一处。
胜者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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