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俭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起来时,姜温就早早的来了, 道:“走吧,随我去见一见魏太子。”
姜俭近几年除了一个晋国公主之外, 也没见过别的大人物,乍一听魏太子,十分不解。
“魏太子怎会在此处?”
“你可知魏太子是哪个?”姜温问。
姜俭沉思片刻,醒道:“莫不是嫁到魏国的晋国长公主所生的那个?”
姜温把这前因后果都说给他听,等姜俭见到端坐在公主面前的少年时,已经能以晋人的身份向他问好了。
“太子,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姜俭躬身道。
“多谢。”阿陀还礼回应, 问:“听说你晋人?”
姜俭摇头:“我本是鲁人。”然后就坐下跟阿陀说他的故事。
姜俭的故事也十分曲折。听他说他原是鲁人, 蒙公主赐姓,后来追随赵国大夫季平游历各国,最后因为被晋国公主所救,才肯为她所用。
阿陀听说那晋国公主不比他大几岁, 按辈份算, 那是他母亲的侄女,应该算是他的表姐了。
“她在凤凰台还好吗?”阿陀忍不住问。
他对魏王没什么感情,却向往母族。他能有现在的安稳,都是因为母亲在临死前把他送到了鲁国,送给了姨母。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对他不闻不问的晋王,却对晋国公主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情。
姜俭摇头,“夫人进宫已经有一年多了, 陛下还没有见过她。”
阿陀叹了口气,就把这件事丢下了。
他自身尚且难保。何况,他也能去帮晋国公主夺取皇帝的宠爱啊。他只会站在姨母这边。姨母现在也没说就不当这个皇后了,应该还是会当的吧?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帮不了这个堂姐的忙,只能从现在起就忘了她。
姜温看到姜俭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阿陀的信任,不免感叹,他这几年真是历练出来了。他退到一边,就看阿陀请教姜俭关于凤凰台的事,姜俭也知无不言。
在座的人人都猜到了阿陀的打算,看他在认真努力,没有一个人去告诉他,公主是不会让他去送这本魏国国书的。
魏国国书既成,接下来就是使者的人选了。
阿陀在听说这件事后,就跃跃欲试。他以为自己会是人选之一,还是最合适的人,就很想自已主动站出来一回,好叫姨母和爹爹都为他骄傲。
他并不是一个只会逃避的人啊。
他还打算在办成这件事后,再跟姨母坦然如何操作“在鲁国当魏王”这件事。
他觉得无非就是跟现在的鲁郑之间一样,郑虽有王,却与鲁国附庸无疑。他打算日后他这个魏王就在鲁国,魏国嘛,就是第二个郑国啦。
至于魏国会不会因此有什么危害,魏人会不会恨他,他会不会成为魏国历史上有名的昏王,他觉得这都跟他无关。
是啊,他是魏人,他还是魏太子。可魏国庇护过他吗?他的生父,庇护过他和他的母亲了吗?
既然对他没有恩情,他又何必顾忌呢?
他知道这样不对。为子不孝,为王不道。可他还是决定这么做。哪怕他知道这等于是把魏国送给鲁国也没关系。
因为他就是要送!就是要给鲁国,这个庇护了他,爱护了他,养育了他的鲁国送上一份大礼!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阿陀的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狂喜之情。
这甚至比去想像他会成为魏王,坐在魏国王座上更让他激动快活!
他的生父魏王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悔恨交加,会对他恨之入骨,会恨没有早一步杀了他!
魏人也会骂他吧,整个魏国的百姓知道了,一定也会仇恨他吧?
可他却觉得这样的人生也不失精彩!
如果能以这种方式留在魏国历史上,想必会令后人啧啧称奇吧?
姜姬看着姜俭和阿陀坐在一起相谈甚欢,好奇的问卫始:“阿陀想做什么?”这孩子一看就是心里藏着一个让他激动的大计划,就像考个第一名就能对父母说让他去在耳朵上打十八个眼一样。
一定是一个糟糕的计划。
卫始苦笑,小声说:“还请容臣细禀。”
姜姬就与他换了个地方,为了避免途中三宝冲进来,她特意叫姜温带三宝出去玩。
三宝现在“喜新厌旧”。从小陪伴她的侍人都是熟人了,她更喜欢这两天才冒出来的新人。
有姜温陪着,三宝立刻就愿意去玩她早就玩够的游戏了。
姜姬想起姜旦小时候爱砸人,她担心三宝也有这样的毛病,所以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砸球的游戏,好几种呢。有往大缸里扔木球的,木球落入缸中会出好听的声音;有篮球变形的,准备一个架子,下悬网兜,让她往网兜中抛球;有对着球门踢的;还有在殿中摆设许多面大大小小的锣,让她往铜锣上砸球,击中锣面越小,位置越高,得分越高。
等等。
但就算有这么多游戏,三宝还是很容易就玩腻了。
亲妈不能因为她这么快就玩腻了游戏而打她啊。
虽然真的很想打!
只好想别的办法,挑选三宝最喜欢的侍人——全是容貌出众的——让她每天抽签选哪个侍人陪伴她,剩下的都要归她这个亲妈,帮她干活,不能陪她玩。
这样确实增添了一点乐趣。至少三宝现在已经明白殿里这些漂亮的侍人有她亲妈跟她抢。小兔崽子有一次就把来叫她起床的她最喜欢的侍人藏在了柜子里,想先把她喜欢的侍人留下来。
那个侍人一边笑一边乖乖躲进去。剩下的侍人就来向姜姬报信了,她只好陪女儿又玩了一回找人游戏,亲手从柜子里把那个躲进去的侍人找出来。
那次三宝气得大哭。
姜姬竟然有种诡异的快活感。
她现亲手养大一个小孩子时,总会经历相爱相杀的阶段。现在想起姜旦小时候的可恶样子,竟然升起了怀念感了。就跟三宝一样,小孩子都是这么简单直接的给大人找麻烦,他们还没感觉。
所以,当她听到卫始说阿陀想在鲁国当魏王时,竟然没有多生气。
“你怎么会把阿陀养成这样?”她笑话卫始。
当年卫始就是怕她把阿陀故意养坏才接手过去的。她也以为在卫始这种正统的士大夫教育之下,阿陀会是一个有点教条,有点严肃,可能还会有点软弱,不知变通的人。
结果,他竟然是个暴君的料子。
再回忆一下历史上,被一群正统士大夫养出的暴君可不少呢。
可见物极必反。
卫始摇头,叹道:“他回魏国那几年,受苦了。”
阿陀在鲁国时对魏国还没有那么大的怨气,对鲁国,也只是稚鸟识巢的眷恋。
结果在魏国待了几年,再回来时就完全不同了。
卫始觉得,阿陀当时回魏国时未必就对魏国没有期待。他当时肯定希望魏王能接纳他,爱惜他,或者希望魏国的人能够接纳他,承认他。但这两个愿望都没实现。
魏王不但不接纳他,还越来越想杀了他;魏国的人也没有接受他这个魏太子。
他太敏-感了,也太聪明了。当他知道魏王和魏国的人都盼着他能无声无息的死掉,而他之所以能当上太子,能活下来,都是因为鲁国站在他身后的缘故。
这样此消彼长之下,他出身魏国却恨魏入骨,不是鲁人,却心甘情愿为鲁谋利。
站在鲁国的立场上,会觉得这魏太子没白养。可站在魏人的立场上,阿陀如果登上王位,一定会是昏君。
姜姬看到卫始头痛,颇有一种看好戏的姿态,她指着卫始说:“阿陀就交给你了。不求他当一个正人君子,至少心性不能偏邪至此。你要想办法把他给教回来。”
卫始领命。纵使被公主嘲笑也无可奈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阿陀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当真是他当时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阿陀做了几日准备后,特意在早饭时郑重其事的向姜姬请命去送魏国国书。
姜姬问:“你知这国书中写的是什么吗?”
阿陀点头:“我知。”
姜姬:“这可比你父王写的还要严重。你父王的那一本国书递上去,你最多在凤凰台当人质;这一本递上去,你可能立刻就会被人绑下殿去了。”
阿陀用力点头:“我知!姨母!让我去送吧!我去送最合适,我是魏太子,他们一定会相信的!”
姜姬笑着赞许他:“好孩子,你这么有勇气,有毅力,不愧是阿始教出来的!”
阿陀鼓起胸膛。越是此刻,越要表现得沉稳!
姜姬:“下回有事我一定让你去办。”
阿陀:“……啊?”
姜姬:“国书已经送出去了。”
阿陀:“……谁?是谁?”他茫然的扫过在座的人,他爹爹在,姜温在。和他同行的人都在啊。
姜姬:“就是阿俭。他熟悉凤凰台,让他去最合适。”至于为什么晋人会送魏国国书,这个嘛,姜俭说他有足够的办法说服朝阳公主相信。
姜姬当时问他:“你要怎么让她相信?”姜俭说:“我就说,我在徐家现了魏国国书。我猜测,徐家把魏国使臣给害了。”
姜姬大笑,让他去替自己报仇了。
姜温说:“阿俭从小就爱记仇。”他们几个一起长大,彼此都很熟悉。姜俭的容貌在他们八个人中其实是最不起眼的,不过占了年纪小,脸小的光,才显得比普通人好看些。
那时年纪小,他们这些人之间也偶尔会争个长短高低。姜俭的长相比不上姜良、姜智,又没有姜礼、姜勇他们高大,所以时不时的就会受一点气。
姜温记得,姜俭每回都悄悄报复回来了。
他告诉姜姬,“他还在姜智褥子底下撒尿呢。”不是撒在被子上,也不是褥子上,而是褥子下,几乎是尿上去后没多久,就全浸在榻上了,再铺上褥子,躺在上面时根本不会有感觉。
就是会一直闻到尿骚味,过上几天,会更明显。
姜智因为一直能闻到尿味,气得把睡在他左右的人都给折腾了一遍,非说有人尿床了。
姜姬现问题:“你没有告诉阿智。”
姜温微笑:“阿智小时候挺会气人的。”
姜姬笑了两天,一想起来就笑。真想现在见一见阿智,问一问这段往事,看一看他的表情啊。
唉,她有点想念鲁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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