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在王珍家是被绑着的, 一直没撒开。被挟上马车到了这里——还是从后门,藏在车里进来的——进了屋后, 绳子就解了,不多时, 外面进来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客气得很,对马三一揖,“迫不得已请先生过来,怠慢了。”马三连忙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来,慌忙跪下磕头:“小人微贱,不敢受, 不敢受。”
老者将他扶起, 还是很客气:“听说先生姓马。”
马三:“不敢,我在家中行三,大人称呼一声马三就行。”
老者:“敢问先生做何营生?”马三:“行走诸地,以贩货为生。举凡以银钱计价之物, 小人都可贩得。”
老者:“我有一桩难事, 正需先生这样手眼通天之人可解。”
马三刚还跪着呢,知道他要敢说一个不字,立刻就会再被绑起来,说不定脑袋都要保不住。
不过他到这里来,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公主倒是没有给他下死令,只要他“相机行事”。
这机会不就来了?
马三此时才做出笑模样来,“大人只管吩咐, 小的不敢不尽力。”
老者,也就是王光,指着外面说:“我王欲在此地建座王宫,需丁壮十数万,另有砖石木料瓦片等物,若有珍宝奇物,自是上佳,或有能工巧匠,也愿礼聘。不知先生能解决几样?”
马三皱眉,“砖石木料、珍宝奇物、能工巧匠,这都不难。十几万的丁壮,这就不好办了。大人知道,最近各处都在抓逃人呢。”
花大将军建功立业,害了不少百姓、城镇。现在花大将军收兵了,不打了,各地就冒出许多逃兵、溃兵为祸不小。
除此之处,各城也有遭遇兵祸逃走的百姓。
于是,各城在追缉溃兵、逃兵时,就不能不分青红全都杀光了事。毕竟百姓是有用的,能种地,会干活。当各城现百姓丢得太多了,自家的兵也死得太多了,人手就越来越不够用了。
残破受损的城镇需要重新建设,死伤无数的军队需要填充新兵新丁,来年的地还需要人去种,于是各城不得不张榜号召百姓归乡。
当然,百姓是不会转头就看到自家城门口张帖的告示中有自己一村、一家的姓名的。
只能去抓,去找,不管是不是自己城里丢的人,只要附近流浪、流窜的野人全都索拿回来,问清是百姓的,本地的就判个逃人罪去为奴,外地的也判个逃人罪也去为奴,顶多录个姓名送到原籍去,等原籍的城官派人来索要时,还活着的就还回去,已经干活干死的就只能领着尸回去了。
如果说不清姓名籍贯,就会被判为军户,充入军奴。
有被乖乖抓走的,就有不愿意被抓的。因为只要被抓回城去,基本就没有活路了,哪怕一开始有人以为这样就能回家乡了,在看到前面被充为奴隶的例子后,后面的人当然就学精了,不肯回乡了。
这些人自然而然的就聚集到一起,见到来抓人的军队要么逃,要么上前打。
所以,现在还在外面的野人都变得凶悍多了,杀人如麻。像马三这样的商人现在很少在外面捡野人贩卖了,一不留神自己就被干掉了。
而各城又非常缺人手,不管是真的要还民复田,还是害怕成为下一波被花将军干掉的城而偷偷积蓄士兵扩军,都是一个结果:现在贩奴贩不动了。
马三摇头。
可王光最需要的也正是奴隶。
在河谷这里种地的,没有百姓,全是四姓的家奴。哪怕没有投身为奴的,也跟四姓家奴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们都千方百计的跟四姓联姻。
毕竟在河谷,还是跟四姓有关系的人日子更好过。
如果壮丁不从外面来,那当其冲的就是王家自己人了。
如果王家不愿意自己人受苦,那就只能把火烧到其余三姓去。
第一个,就是已经势败的李氏。
可李氏虽败,几百年来也与另三姓血脉交融,他们四姓互相联姻,拿李家为祭,其余三姓也会伤脉动骨。
而只有一个李家就够了吗?
剩下的人真的逃过去了?
直到现在为止,王光都没能打听出来“庆王”的家传,只能从大公子身上看出庆王似乎是行伍出身。
而且,并非将门。
实在是因为大公子目不识丁,王家女嫁给他后,立刻就现这个“大公子”只怕从小没读过多少书,不然也不会给她起一个“知心”这样胡来的名字了。
这名字一喊出去,谁会认出这是王家女?
王光从那一刻起,心就沉下去了。
他不怕河谷多出一个庆王,只要这个庆王是可以说话的,懂世情道理的,那就什么都可以商量。
但大公子的行事做风就不像是来跟王家商量的。
他像在布局,等着将王家一举擒杀。
王光看出来了,却也无能为力。
不看别的,只看大公子带来的精锐就能看得出来,这个庆王并不好对付。说不通道理不怕,他有刀枪!
所以目前为止,王光只能想出一个尽力保存王家,保存河谷的主意来。
他不能明面上去反庆王,反对大公子,他甚至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去,只能藏在心底,慢慢来。
他对马三说:“先生只要能为我送来一万人,先生日后就是我王家的座上之宾。若先生做不到,只怕我就不能放先生离去了。”
马三悚然变色。
此时,王显也到了,站在阶下请安。
王光点点头,王显进来,也对马三问好。
马三见这对父子完全不避讳他,就知道这王光不是在开玩笑。只怕到时不是不让他走,而是连命都保不住。
王光:“先生意下如何?”这是连时间都不给他,要他现在立刻就做决定。
马三转念一想,道:“人,我是真的带不来。哪怕在此地丢了命,我也不能砸了招牌,叫人知道我马家撒谎骗人。我们做商的,靠的就是信这个字!”说罢仰头,一副引颈待死的样子。
王光:“那我只能就此送别先生了。”
说罢,外面就来了人抓马三出去。
马三从容得很,起身,对王光一揖,道:“还请大人将我的尸送回去,不要叫我弃尸于野,不得安享。”
王光点头:“先生放心去吧。”
马三好像不是要去死,只是去外面转一转而已,还对王显行礼,之后就跟着人来到外面,七转八绕后到了一处僻静之地,问那人:“是要用刀?还是枭?环刑?”
那人取出一段麻绳,道:“还请坐下,容我系到你的脖子上。”
马三就整衣,整,把脚边的枯枝败叶都捡干净才好好的坐下来,等绳子系到脖子上了,还不着急不紧张不害怕。
绳子系成扣了。
他还是没有求饶。
这人就把绳子解开了,请马三站起来:“是小人放肆了,还请随我回去,我家主人另有话要告诉先生。”
马三摇头:“唉,我没办法买来壮丁交给大人,还是让我死吧。”
他死活不肯站起来,这人也拿他没办法!
一个商人尚且知道在死前整一整衣服头,他身为王家人,难道能把这人从地上扯起来吗?
这人再三请求,长揖,都没用,只好回去把王显和王光请来“劝”马三回到屋里去说话。
王显亲自来了,也是长揖,再扶起马三,再次长揖道歉,再请,马三就肯跟他走了。
再回去后,王光请马三上座,马三辞,王光再请,马三再辞,王光最后携着马三的手,两人一同上座,王显亲自奉茶,在下侍候。
此时,王光才说出他真正想让马三做的事。
他想打听庆王到底是什么来历。
还有,这个庆王到底是因什么事封为王的,他到底立了什么大功?又是何人举荐?最后,这庆王在凤凰台里是谁的人?谁是他的好友?谁又是他的敌人?
王光:“我观先生不似凡人,这才斗胆相托。实在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王家确实在凤凰台有认识的亲友,可这件事,王光根本不相信随便托给什么人。是自家亲友,他更不能相信。
因为整个王家估计只有他一个人不喜庆王,想把庆王给推出去吧?
他也不敢把自己的怀疑和担忧说出去。这个王家,盼着他死的人可不少!
他爹死后,他继任族长已经是很多人不服了;等他死了,王显这个小孩子更没什么人服了。
病急乱投医。
而且,马三身份微贱,还是鲁商。鲁商的名声还是不小的,他们背靠鲁国公主,什么生意都敢做,哪里都敢去。王光觉得,这种杀头的买卖,还只能交给鲁商。
事后就是被人现,他反口也很容易。比起一个外地的鲁商,当然是他这个王氏族长的话更可信。
马三收下王光赠于的“重金”,欣然从命,替王光打听去了。
马三:“若有消息,我必亲自来告诉大人!”王光:“我一家的性命都托给先生了!”说罢长揖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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