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没办法睡觉, 不敢闭上眼睛。哪怕现在已经回到了河谷, 他仍然觉得自己还在战场上。
昏暗的室内让他感觉有一点点安全了。但一旦看到门口有人来,或者听到门外有说话声, 甚至听到了外面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都会吓得想逃。
都说他把花万里打败了, 都说花家被他打败了,可他记得的不是这样!
他那时受了大辱,只知道如果不报仇, 那这一生都不能再抬起头来了。可他已经被花万里抓住了两次, 他很清楚,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败的。只是这一次,他只求能死在战场上, 死在刀枪下,而不是被活着抓住折辱。
他之所以闯进各城,把各城的壮丁都给抓来,把各城的粮食都抢光抢干净, 其实是为了减弱各城世家的势力。
他在河谷现,不管用什么手段, 什么计谋,世家都不可能心甘情愿的服从他们父子。世家有的是千百种手段在背后给他们使绊子。
最快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世家全除干净。
可无故屠杀只会让云家蒙羞。他想不出办法来,所以就想不如在临死前重创世家,然后再轰轰烈烈的死去,这样父亲来了以后,既不会再受世家制肘, 他也能以一国太子的身份入土。生时不能为雄,死后应当为杰。也算死得其所了。
但等上了战场,一切都不由他控制了。
他也只会命人驱赶着流民往前冲。
云家带来的七千精兵只余下一百多人还在,他让其中有领兵打仗的经验的人带着从各家强征来的家兵驱赶流民百姓。
兵都是强征来的,他认为他们不会真心实意为他做战,所以根本也不讲配合,只是分出几路向公主城包围冲过去而已。
结果中途他就跟其余几路都失去了联系。
对面花万里用计破了他驱赶来的流民。流民四散奔逃,把战场冲得更加混乱不堪。
他在战场上只是带着自己的兵哪里空往哪里跑,根本没有认真去追击花万里,也根本没有加入战斗的意思。
因为真的上了战场后,他才现……他还是怕死。
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但花万里却渐渐逼近了上来。
他不敢放下将旗,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花万里挥兵逼上来。
再然后……
他逃,花万里追。追着追着,就听亲兵欣喜的狂喊:“花家的旗倒了!旗倒了!”
他震惊回头,果然看到本来在身后越逼越近的花万里的将旗倒了!后面是空空如也!没有旌旗,只有隐隐的呼声传来。
他命人就地整休,再让人去侦查。探马去回,同样是一副震惊又不敢相信的样子。
“他们说……花将军被将军杀了……”
军中的人顿时都看云重,他们的眼神和表情都期待着他真的另有奇计。
可云重没有!
他沉着道:“必是计谋!”
后面的展也确实像一个计谋。因为据说花万里被他打败之后,他仍然无法跟分出去的几路人联系,而且继续有人追着他们打。像群狼逐兽,他们就是狼群的目标。他只能带着人继续逃,因为他只敢逃,连回身反击的念头都没有。
跟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偶尔他会看到他的人,可不等汇合就会引来更多包围着他们的敌人,于是只能分头逃窜。
他身边的人也现了,如果他们只是逃,身后的敌军就像猫戏老鼠一样,半追半打,不像是要专心一意取他们的性命。
他们就只能继续逃。不知方向,不知昼夜,最后就算看到了友军两边也会立刻远远的避开对方。
他们就像是群狼爪下的羊群,只能哀鸣挣扎,不能反抗。
如此过了十几日,他身边的人又是只余下三五百。
到了夜晚,他们守在一处荒地上,四下无林无山,头顶上是明晃晃的圆月,站在马背上能望到百里之外,勉强算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夜晚,敌人不会攻击他们。好像他们也要吃饭睡觉休息,所以也放他们睡觉休息。
有人潜到云重附近欲刺杀他,被他的家将现后拿住。可这人就算被绑着要砍头了也在喊:“我们投降吧!!将军!你带我们投降吧!!我不想逃到死啊!!”
投降吗?
要投降吗?
云重握住手中的剑,沙哑地说:“不。我不投降。我宁可死在奸人的剑下,也不会投降的!”
哪怕他刚才被这个奸细杀了,也比他投降更好。
他能光荣的死去,死后能享香火祭祀,庆国国民也不会忘记他,他会有一座庙,父王和以后的子孙都会祭祀他,百姓也会祭祀他。
可如果他投降了,那他就真的会死得无声无息。生前,他只是一个阶下奴,死后,他也没有名字。
刺客被杀了。可他身后的士兵中一定还有人想杀了他去投降。
云重继续带着所有人逃。他在等着最后砍下来的刀剑,不管是来身身后,还是来自身前。
当他们的粮草用尽,在战场上也搜集不到干粮之后,他们开始往河谷逃。
身后的追兵一日比一日少。
士兵们都高兴起来,他们觉得这回不会死了!
云重却总觉得不会这么顺利,不会这么容易,难道他真的能活下来吗?
这不可能!
他的将旗一直没倒,为什么没有人来追他了?不!他们一定一直跟着他!只是藏了起来!
河谷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河谷四姓,包括李姓,不是逃了,就是死了。剩下的百姓中,男人被他抓走充入军队,在这次围杀中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剩下的老人要么自尽,要么苟延残喘。女人和孩子多数是被卖了,剩下的不是跑了,就是逃了,也有自尽的。
这里成了名附其实的空城。
他带着人回来,命人全城搜粮,结果百姓只剩下将近五百余人,见到士兵就跪下瑟瑟抖。
这些活着的人是既不敢逃,也不敢死。
士兵们闯进每一家,不管是百姓还是世家,他们把所有的粮食都找了出来,勉强算是有了可以饱腹的粮食。然后驱赶百姓修筑城墙,建造工事,以备来敌。
外面有人传说他打败了花万里。
这一定是个计谋!
云重认真的对他父王派来的人说:“花将军一定没死!这一定是他的奸计!你快让父王派人来河谷!”那人现不止是云重一人认为这是计谋,连他身边的人都认为花将军没死,现在外面的传言是计。
那人一开始认为是云重疯了。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得失心疯的可不少,还有人半夜爬起来掂着刀把一家十几口全给砍了的。但云重一个人可能会疯,他身边这四百多人难道全疯了?
可让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花万里如果没死,散布这个谣言有什么作用呢?
他问云重,“就算是真的,为什么?原因何在?”
云重肯定道:“自然是为了害我!”
“这……现在外面人人都道大公子乃战神,如果这是陷害,那意图何在呢?”
云重:“我曾败在他手上两回!如果现在再跟他打,我还是会败!他就是想让我丢脸!让我无颜见人!”
那人就笑了,“造出如此大的阵势只为了嘲笑大公子?”
那花万里肯定疯得比云重厉害多了。
可不管那人如何劝告,云重仍然惶惶不可终日。他拼命加高城墙,命士兵日夜操练,一直让那人赶紧回去报信,请云青兰送更多的人来,好防备花万里进攻河谷。
那人见此,灵机一动,沉重道:“大公子不知……唉,我虽不想离间大王与大公子的父子之情,但大王只怕另有打算啊。”
那人就把他的父亲建立云青兰立云重为太子,而云青兰不答应的事给说了。
当然经过了一番润色。
在他口中,他的父亲前后求了不下百次,泣血哀求云青兰立云重为太子。而云青兰不但斩钉截铁的拒绝了,还直言云重并非是他心目中的太子人选。
云重像被重锤击中,瞬间脑中一片清明。那如影随形的恐惧仍在,但现在带给他更大恐惧的不再是花万里,而是远在凤凰台的父王。
“我父……当真说过这样的话?”云重阴森的盯着那人。
“某不敢说谎。大公子如果不信,也可以遣人回去打探。大王的心意,只怕现在营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云重:“……父王想立谁为太子?不是我,难道是老二?还是老四或老五中的一个?”
那人做势犹豫,被云重再三逼问才说:“只怕非五位公子中的任何一个。观大王心意,似乎是想等朝阳公主诞下小公子后,再立为太子。”
云重立刻相信了。
他想起云青兰派他过来颁旨,连他“暗中”把兄弟几人全都带出来都装做不知道。当时他以为这是父王对他的信任,现在看起来,只怕是父王根本不在意他们兄弟。
他想把王位交给根本还没有落地的,朝阳公主所生的儿子。
“父王骗我……父王骗我……!”云重咬紧牙关,口中渐渐溢出血味,他捂住胸口,眼前一片黑白交杂,天地倒转,噗的一声,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大公子!!快来人!!”
无数只手扶住他,让他躺好。过了不久,滚烫的药端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下去。
云重挣扎着起身,指着来给他报信的那人:“把他……关起来……”亲信立刻将那人绑起来拖下去。
云重现在面无人色,白中透灰,他靠在从人身上,喘道:“此人……是奸细。他说什么……都不要听信……派人给父王送信,光明正大的送去,就说……河谷一切齐备,请父王归国。”
从人惊讶道:“这……王宫还没建好呢,现在请大王回来真的可以吗?”云重无神的双眼投向不知名的地方,他点点头说:“可以。现在正需要父王回来主持大局。”
父王会回来吗?
对了,外面传说他是战神,打败了花万里。
父王如果不回来,就是怕他弑父吧?
他要看一看父王到底会不会回来。
……是不是还相信他这个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