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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慌感……

什么时候,这些以往被权贵视同草芥的平民,敢对那些人露出恨意的眼神了?

如果是那些不要命的墨家游侠尚且可以理解。

但周围那些人,都是一些整日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人啊!

在他疑惑之际,身旁忽然传来一道低声的交谈声。

“又没了!”

“就是!秦国人天天都可以买,我们却压根买不到,这可是盐啊!听说还是秦国特意造出来给天下之民好处才卖平价的!”

“平价有个屁用!别说魏国的和秦国的价格不同,现在我们都买不到!”

“照此下去,还不如去秦国呢……”

“……”

后面的话太子没听清,因为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惧当中。

之前一直意识到却总是抓不住的东西也忽然明悟——民心!

如此东西,秦王本可以用来大肆敛财,却为何在秦国境内哪怕限量都要卖成平价之物?

之前的那些精品之物,平民或许不会在意,因为大部分都不是生活必需品。

可这盐不同,这玩意是个人都要啊!

如果以后还有别的生活必需品呢?

就看看现在,魏国平民因为买不到已经生出秦国比魏国好的想法了,那在秦国境内,尤其是那些最近十几年才征服的新秦土上,那里的人会怎么想?

秦王牺牲了此物可能带来的暴利,却解决了自秦国扩张以来一直都有的‘逃民’问题……

想到了这一点,太子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离开了人群,在护卫的保护下朝着停在角落里的马车走去时,他回头看了看秦国人店铺外的人。

如今他们还只是喜欢秦国人的那些东西,可以后呢……

魏王宫。

太子直接免通报入宫,直到魏王所在宫殿前才被拦下。

拦下他的宦官低声道:“太子殿下,大王心情不好。”

太子微微点头,在他的带领下走进了宫殿。

越过一扇屏风,他才发现这里正开着一场小规模的会议。

父王、相国邓古、自己的三弟魏尚。

简短的见礼过后,太子直接说明了来意,并且在犹豫许久后,说出了一句有些颠覆的话。

“我们应该限制一下,要么是对秦国人,要么是对……”

对谁?

其他三人心中都知道答案,可没人直白的说出口。

许久后,三弟魏尚才开口说道:“大兄,其实实际情况,不仅你看到的那样。

“民间早就出现了少部分精盐,臣弟怀疑是秦国人故意流露出去的,因为许多平民自己看过之后这才相信了精盐的事,才有了对此物的巨大热情,才有你看到的那些……恨意。”

这也是魏尚这时会出现在此的原因。

自从秦国回来后,他就投入了许多精力去观察平民这个群体,所以才能发现民间出现少部分精盐这个诡异情况。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被气了个半死……

“这帮平民当真是没有脑子吗?!”

“秦国能将精盐同时供应秦国所有郡县,怎么可能会缺卖到六国来的这点?”

“就算缺了,精盐都被权贵买走了,那他们人群中出现的那些东西又是怎么来的?”

“而且秦国人每一次运送到大梁店铺的精盐数量,恰好只够大梁城所有权贵之家的三日所需,其他城池中的情况也大体如此,这当中怎么可能没问题?”

魏尚气喘如牛。

似乎是太子兄长的到来让他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以至于话题重提后情绪也暴动了。

他和太子一样,都属于心系魏国的权贵。

但他们心系的是魏国大局。

而秦国让他们见识到了平民就是大局的组成部分。

可如今看到平民的这副模样,他真的很希望当初去秦国的不是自己,只要看不到这个情况,他大可以跟其他权贵或者弟弟们一样骂一声‘贱民’。

但他已经睁眼看世界了……

再闭上眼吧,他不甘心;可睁开眼又得被现实气死……

一侧,魏王和相国邓古虽然也明白这些,但他俩养气功夫明显比魏尚好多了。

“三公子,说这些无用。”

魏王依旧端坐前方,邓古开口解释道。

“相比于如此思考,他们只看到了秦国平民能低价买,但在六国,这种秦国人的低价之物,却被权贵和商人出精品的价格买走了。”

“分明是秦王给百姓的平价之物,在六国却被权贵高价抢走,这就是秦国人想达到的目的。”

“难道我们就没办法了吗?”魏尚很不甘心。

“有。”

邓古淡然道:“制造出这种精盐,我们自己平价卖。”

“但是三公子,除了制造方法外,你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

“秦王是以吕不韦的商行为主、各地官府协助的方式,强行将此物定在了平民能买得起的价格内。”

“如果是在我魏国,你怎么保证到平民手上的价格和秦国人的……不,都不需要和他们的一致,如能和你定的一致,那就是幸事了!”

魏尚沉默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他不是魏王,但他也知道此时的“官府流程”。

魏王表面上拨出十万钱用于制造精盐→

但实际上,相国邓古将十万钱分配给各个衙门后,其中给大梁城衙门的两万钱→

到大梁令下发给衙门内具体机构的公文中,这就会变成一万八千钱→

再到下一级机构具体分派匠人,此成本可能就成了一万五千钱→

这一万五千钱,最终到商人或者工匠手上的可能就只有一万三千钱。

至于这当中少掉的那些……不说也罢……

这还是在能“缩减”的情况下。

如果不能缩减,那每一个环节就都会“超支”,然后最终那份要到魏王手上的报告里,原本要支出的就从十万钱变成了十二万钱。

魏王的命令,只能正确到九卿级别官员那里,再下去是什么样,没人敢保证——这在东方六国都差不多。

这还是建立在相国邓古和九卿级官员是正人君子的情况下。

他们要是再贪点,那就更加完蛋了……

而相对应的,是秦国。

秦国虽然也有一些隐秘流程,但损耗在这个流程里的数额却远比六国官府的少——如果六国一次会损耗五万钱,那秦国就只会损耗一万钱甚至更少。

因为有个随时可能砍头的秦法在那摆着……

秦国为什么能在境内严格执行每户每月限量?

就是因为秦国严格至极的户籍制度,还有那以往被六国攻讦无数次的严苛秦法!

由国师府旗下的科学院制造、秦王王令给予行政支持、前相国亲自掌控的商行进行具体售卖,这三者之下,秦国没有哪个权贵敢亲自试一下九族消消乐……

但在东方六国……

对国内有如此掌控力的六国之王,翻开所有史书加起来估计都不超过五个……

邓古只是稍微提了下秦国的秦法,就把太子和魏尚给整抑郁了。

两人都看向了父王。

魏王原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寡人要能解决这些问题,还轮得到你们俩疑惑?

魏尚再次低下了头。

他忽然想起燕太子丹曾跟他说起的那些话,那是个办法,现在只恨没有国家带头啊!

“父王,我们要不要试着也组建一个科学院?”太子说:“我们也召集匠人,给他们丰厚的待遇,让他们也造,哪怕只是先仿制一下?”

“太子殿下。”

邓古笑了一下:“大王早就让本相暗中组建了,只是至今,除了少部分诸如铅笔的小物件有了些许起色外,其他的都没有任何进展。”

太子眼中的光黯淡了。

难道六国只能在畏惧中这么等死吗?

“报!”

一道喊声从宫殿外传来。

门口守候的宦官走了进来:“大王,有楚国信件。”

……

咸阳。

刚下值的李斯满身疲惫的走上了马车。

他刚检查完各郡提交上来的资源勘探报告,那些数据让他只想骂人!

看到工厂的好处了,各郡官员就开始大展神通了,除国师已经找出的那些资源外,一夜之间,整个秦国多出了近百个矿。

对此,李斯大部分都不信。

许多人只是为了拿政绩而已。

虚报?这不是正常操作吗?

大部分所谓的资源矿,估计只是一些劣质矿,或者只是很少的地表资源被发现、实际上压根不足以成为一个矿区。

这些可是他从自己儿子那得来的‘专业信息’。

“李廷会,韩副部在前面。”

一个护卫走到窗边低声道。

“接上。”李斯调整了一下情绪。

马车迅疾上前,很快,穿着朴素的韩非就走了上来。

“师兄下值后,哪怕是便服都如此朴素,真可谓官员典范。”李斯笑着夸赞道。

韩非环顾一圈,没有酒。

于是他兴趣寥寥:“没关系,反正路上没人认识我。”

“那如果以后你成了廷会官呢?”

“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路上的人都会认识我。”

李斯沉默了一下。

“师兄此心境,当真豁达!”

韩非没回了。

豁达又怎样?

还不是一个故国不要的人……

看到他的神情,李斯心里有些好笑。

你都已经是我大秦的官了,还为当初的事低落呢?

既然反抗不了,那你就好好享受得了呗!

“师兄,我夫人的弟弟开了一家酒楼,不如一起去坐坐?”李斯开口问道。

也不管韩非回不回答,直接就让马夫改了道。

想开解韩非只需要酒、好酒、要是国师造的精品酒就更好了。

如果一顿酒不够,那就再来一顿。

不一会,李斯的车队停在了一座酒楼门口。

这座酒楼建立在水玄街中部,处于水玄街和另一条主干道的路口旁,人流量极大。

而李斯车队的到来,更是让许多路人都驻足于此。

李斯和韩非下了马车,看到周围好奇的人,李斯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随后带着韩非一起进去。

这让许多人深感荣幸,胆大的甚至敢在护卫的注视下对着李斯挥了挥手。

走入大堂,一个中年男子迎了上来,恭敬行礼。

昨夜还曾一起赏月过的两人,此刻宛如不认识一样。

“本官只是和友人来此一聚,掌柜的不需要特意对待。”

“遵命!三楼有雅间,李廷会请!”

李斯点了点头。

他来此也是有目的的——他是个清官,他只是来这露了个面,廷会官的他依旧廉洁。

三楼某处走廊。

李斯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一旁一个雅间里好像有李由的声音?

他看了眼韩非,后者点了点头。

这时,身后的中年男子走上来,看似无意的说道:“李廷会,里面是科学院李副院,他已经连着好几天请了科学院一些杰出匠人和官员来此,还说是什么……促进感情的团建?”

“另外,那账记在整个李府头上。”

李斯:“……”

但凡是没听说过的名词,李斯一律把这原因归到了国师身上。

他眼神示意,中年男子立刻走进雅间,将李由带了出来。

“爹?”

李由都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就跑。

李斯一巴掌甩空了,气愤的跟了上去。

原地,韩非面对楼里其他人那震惊的目光,淡定的跟了上去。

小场面。

更激烈的他都见过。

酒楼最大的一个雅间门口,父子俩碰面了,一开口就是友好问候。

“爹!你真要动手?”

“怎么?你还想告你娘?”

“我……”

李由躲入了雅间,没来得及关门就被李斯闯了进来。

不一会。

刚走进来的韩非就看见李斯在打李由。

韩非上前拉住了他。

“师弟,这里……没有外人,不……不必如此。”

李斯真的是不顾李由面子要当众打他吗?

韩非觉得自己这师弟没这么蠢。

包括前些天在大街上李斯当众动手的事,韩非也不相信是真的。

他之所以在外人面前和自己儿子闹成这样,恐怕还是为了拉近一点和平民的距离,或者说,一定程度上在给李由造势。

李由在民间的风评本就很好,如今又为了给平民的精盐而被自家父亲打了一顿,岂不是更加让平民心生好感?

而且李家可以说是大秦第一权臣之家了,但李家父子却能在大街和酒楼里做出如此举动,这给平民多出了多少谈资?

李廷会和平民之间,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韩非只是稍微一猜就能猜出这两个目的,至于更多的目的,他不愿意去想。

他和师弟不同,师弟心思重。

而他心已经死了……

现在纯粹就是靠着未来秦国灭韩之后、他能有一份功劳去求秦王善待韩国王室的心思而活。

民心?形象?

爱咋咋地吧……

“师兄,此逆子实在可恨!”李斯还抓着李由,但只是口头上的气愤,手却压根没动。

韩非看了眼被关上的房门,也不劝了,就这么坐在一旁。

你接着演,我就不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