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君被保母催促着醒来的。
屋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灯都被点着,膏脂燃烧的烟气与刺眼的光线,让她不舒服地闭上眼,却还是激出了眼泪。
“姬君,这是婢子最后一次服侍你了!”温凉适中的帕子轻轻地敷到兮君的脸上,保母的话让她立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为什么,阿姆?”兮君不安扯住保母的衣袖,“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昨天,外祖母的丧服结束,暮食时,她被外祖父告知,自己的父亲将带她与弟弟回家。
“这不是我们的家吗?”兮君当时就十分困惑地询问外祖父,可是,霍光只是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以后想念外祖父了,你们随时可以来。”
听到外祖父的回答,兮君便没有再说话,安静地依着外祖父。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她知道,外祖父的话已经说明她与弟弟必须离开了。
“阿姆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可是,一直照顾她的保母为什么也要离开呢?
看着从一落地便由自己照顾的女公子眼中泪光盈盈,保母心里也不好受,只能狠下心,温言安慰:“婢子是霍家的奴婢,昔日夫人不放心大姬,让婢子前往帮衬,蒙大姬信重,让我照顾女公子,如今大姬过世,女公子你又要回上官家,婢子不好再跟随。”她没有说,昨日,掌管内宅事务的显姬已经发话,从明日起便是霍成君的保母了。
兮君默然,任由保母与婢女给自己换了衣裳,随后被抱到妆台前盥洗、梳妆。
“我跟大父要你,可好?”兮君忽然开口,从磨得光亮的铜镜中看着保母。
保母的手一颤,立时扯断了兮君的几根头发。
兮君微微皱眉,没有呼痛,也没有再开口。看着没有吭声的女公子,保母轻声叹息:“女公子,上官家也不愿意我们这些人跟过去的。”
上官家的女主人说:“我们家什么都准备了,不需要把东西搬来搬去,姐弟俩人过去就行!”虽然上官安随即补救:“日后两人想过来也方便。”但是,那么明显的意思,谁会听不出来呢?
毕竟是上官家的子女,霍光没有太多的立场强留两人,尤其是,如今的霍家,除了他这个主人,其它人与姐弟俩并没有太亲密的关系。
虽然还是孩子,兮君却不是完全懵懂无知,隐约间,她也明白,自己与弟弟离开霍家并不是平常事情,否则,外祖父不会是那样沉默的态度,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霍光不是喜欢奢侈的人,衣食起居都不甚讲究,因为要给外孙送行,他特别吩咐,今天的朝食要丰盛一些,因此,奴婢奉上的食案上,肴羹、脍炙、醯酱、葱渫……应有尽有。
上官鸿年纪尚小,说是饯行,与霍光一同用膳的其实只有兮君。
——这也是保母一早就把兮君唤醒的原因。
虽然霍光对礼仪没有太多的讲究,但是,少时仕宦宫中,又是住在少年贵幸的冠军侯家中,某些习惯一旦养成便难以改变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最基本的饮食礼仪自然早已是他的生活习惯了。
看着跟着自己放下竹箸的外孙女,霍光不由心疼:“没有关系,你再用一些。”他知道外孙女进膳素来比较慢,自己吃好了,她恐怕连半饱都没有。
“兮君吃好了!”微微侧头,兮君轻轻摇头。
霍光没有勉强,起身抱起外孙女走出门,细细地叮嘱:“兮君,回了家,若是不习惯,就对家人说,千万不要瞒着。无疾的身子弱,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只想照顾阿弟。”
兮君认真地听着,一一应下。
快到姐弟俩居处时,霍光忽然停下,轻轻地将兮君放下,自己在外孙女面前蹲下,认真地吩咐:“若是不喜欢上官家,就回来,这里,外祖父永远给你们留着!”
兮君用力点头,伸手抱住外祖父的脖子:“大父,你会去看我们吗?”
“会的!”霍光将外孙女重新抱入怀中,继续往前走,“我会去看兮君的,所以,兮君不需要委屈自己。”
——无论如何,他的妻子希望他们姐弟俩和乐平安,更何况,他的确在长女的这双遗孤身上投注了很多感情。
“嗯!”这些天一直不开心的兮君终于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
轻轻拍了拍外孙女的背,霍光失笑:“你们只是换个居处,我还是你们的外祖父,这也是你们的家。”他的外孙女似乎担心过头了。
兮君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伏在外祖父的肩,直到进了房间还是不肯抬头。
因为上官家的女君说了那样的话,服侍姐弟俩的奴婢并没有准备行李,姐弟俩的日常用具都在原处搁着,霍光看了一下,便吩咐两人的保母将所有东西都归纳封存。
“显姬说这里的东西都留给小公子……”保母嚅嚅地开口,刚说了一句便在霍光的注视下闭口。
“这里以后还给兮君与无疾留着。”霍光没有料到显姬居然做这种决定,当即便有些不高兴,“我早说过,夫人与大姬的东西都不准动。”
“诺!”所有奴婢再不敢多话。
轻抚了一下兮君的头顶,霍光没有再说什么,携了外孙女的手走进上官鸿所在的内室。
祖孙俩正在逗刚会说话的上官鸿唤人,一名婢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霍光耳边低声禀报,霍光听完却只是颌首,并没有任何交代,便随意地摆手让婢女退下。
将弟弟拥在怀里小心地护着,兮君望着霍光,轻声询问:“显姬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霍光摇头:“那不重要。”
显姬曾是东闾氏的奴婢,而东闾氏在病中立了券书,将所有财产都给了两个外孙(注),显姬是不能对他们姐弟无礼的,更何况,他的长女已逝,即使显姬将成为博陆侯夫人,也算不得长女的继母,自然也不是他们的外祖母。——显姬对他们的感觉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她没有资格。
兮君不明白这些原因,只是将外祖父的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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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母亲选定的保母将姐弟俩抱入车内,上官安沉吟了一下,还是让家丞带路去见霍光。
“至少上官安还是知礼的。”看霍光听到通禀后,脸色并不好看,书房内佐事的长史邴吉轻笑着圆场,“事务不多,臣退下稍候亦无妨。”
霍光没有坚持,点头让长史退下。
进了书房,上官安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拱手请示:“一切都已妥当,阿公可还有交代?”
“没有……就是,最近乍暖还寒,要多注意,别由孩子的性子来!想来令堂自然有数,也不必多叮嘱。”霍光神色淡然,却也没有与上官安客套。
“安记下了。”上官安在羽林营中,因霍氏受惠颇多,霍光对他又素来关怀备至,对这个外舅,他也不是全然不亲近,此时,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阿公可知长主已为县官纳良家子入宫……”
霍光蓦然抬眼,犀利的眼神让上官安不得不咽未出口的所有话语。
注:券书,契约,文书。《二年律令》记“民欲先令相分田宅、奴婢、财物,乡部啬夫身听其令,皆参辨券书之,辄上如户籍。有争者,以券书从事;毋券书,勿听。所分田宅,不为户,得有之,至八月书户。留难先令,弗为券书,罚金一两。”这一段被认为是汉代遗嘱(先令)订立、备案和执行的程序,为“先令”确立券书是基层官吏的职责之一,只有立了券书,“先令”才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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