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
邴吉对上官家的结局并没有太多兴趣,他关心的是燕王。
——燕王是什么人?
——先帝诸子尚在世的几人中最年长者的。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当年少帝已经年满十五岁,后宫嫔妾也不少,可是,至今无子。无子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皇帝还年少,可是,一旦皇帝山陵崩,却无皇子可嗣位……
如果那样,燕王的地位就不同了。
——按照孝文皇帝即位的成例来看,皇帝无子而崩,嗣位者即选先帝诸子中,尚在人世的最年长之人。
——无论当年陈平、周勃等人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而选的文帝,能说出口的原因也就是这个了。
霍光是辅臣,可兴新例,却不能废旧制。
有这样的例子……
——当然,如果,霍光没有其它的打算,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是,霍光显然是有打算的。
公孙遗无意透露的讯息与杜延年毫不犹豫的暗示,都让邴吉隐约明白,自己接触到了霍光最不可对人言的秘密打算!
震惊、不安……之后,邴吉抬眼就看到了坐在霍光身边的刘病已。
邴吉不是无心无念的天道、神明,对霍光可能的打算,他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表示反对……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邴吉不能不慎重地试探霍光的想法。
——“燕王岂非无恙?”
这句话问出来,既表明了他自己的立场,也说明了他的理解,更重要的则是霍光的回答。
这点小伎俩实在不算什么,在场的五个人,除了刘病已还有些懵懂,另外三个如何会听不懂邴吉的意思?
霍光微微挑眉。
——邴吉这话是问他的,不是说公孙遗与杜延年不能代答,而是,代答不能让邴吉安心。
霍光倒是没有必要非让邴吉安心,不过,看了一眼刘病已,霍光还是回答了他:“少卿此虑甚是,不过,燕王与左将军有驿书来往。”
邴吉不由一愣,随即深深地低点,以掩藏自己的惊骇。
——燕王与左将军这样的身份,私置驿书与人来往,是十分自然的,这样都能被霍光知道……想来霍光盯着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此说来,霍光谋算对付上官家与燕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
——无人发觉!
连邴吉都认为,霍光是在左将军上次呈上燕王劾奏之后,才有这样的打算的……
邴吉心底一阵发凉——霍光如此心计,如此隐忍……
——即使霍光真的拥立了身边这个太子孙,又真的会让他成为天子吗……
——伊尹放太甲,周王摄王位……
——霍光……是真心要让这个皇曾孙成为皇帝吗?
邴吉忧心不已。
据他所知,今上虽然无子,但是,也没有任何不豫之征……那位少帝比这位皇曾孙仅年长三岁……
——霍光如何肯定,少帝会比皇曾孙先逝……
想到这个大逆无道的问题,邴吉只觉得一阵冷汗淋漓,几层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
邴吉不是一味死板、死忠的人,对当今这位少帝也谈不上多么忠诚,但是,那毕竟君啊!
“大将军,燕王乃上之长兄,始元元年,齐王孙谋反,辞连燕王,即有诏勿治。这一回……”邴吉想着那样的问题,心中便一阵阵儿的慌乱,最后,干脆抬起头,飞快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话中疑问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霍光却有些不耐烦了。
——他念着邴吉昔日照拂刘病已的恩惠,才会容忍他之前的试探,可是,有一不代表有再!
霍光并非没有耐性,但是,这么几年的大司马大将军做下来,他多少也添了几分居于上位的脾气,被邴吉这么不知趣的举动一惹,几乎立刻就要发作。不过,一来邴吉曾是他的长史,也算是亲信,二来,到底刘病已在场,虽然刘病已现在不知道根底,但是,总有知道的一天,当着刘病已的面发作,日后刘病已想起来,便平白添一份疥蒂。因此,霍光还是按捺下自己的火气,却也没有再开口回答的意思。
公孙遗与杜延年都深知霍光的脾性,本以为邴吉必要被发作一通,却不料,霍光只是沉着脸不言语,两人都有些奇怪。不过,两人与邴吉都算是颇有交情,眼见邴吉还要开口,两人相视一眼,立刻便有了决断。
“光禄大夫过虑了。”杜延年笑着开口,“上一次毕竟只有一些证词,这一次,既然燕王与上官家有驿书往来,就必然是实证的。如何可以不治?”
邴吉看向杜延年,眼角瞥见霍光的脸色,心中立时明白这位大将军不耐烦自己的试探了。
“上不是毫无主见之人。”邴吉抿了抿唇,看了看杜延年,终是转头看向霍光,语气坚决地开口,“臣忝列光禄大夫,给事中,与诸帝师有所来往。大将军,陛下若是执意不允呢?”
少年天子并不是什么都听辅臣,虽然朝政大事时,没有什么意见相左的表示,但是,很多小事上,还是有所表现的。
上今年满十五,当就大学,学大道,《诗》、《书》、《春秋》诸经是必学的,霍光等人也没怠慢,广征天下,挑选了合适的谒见天子,天子无异议,便授官,多是大夫,另加给事中,以方便诸人出入禁中,为天子授业。其他人都没有问题,可是,有一个人,天子一直没有见。
——蔡义。
蔡义,河内温人,本是覆盎城门候,精于《韩诗》,这一次,也征了其待诏,可是,每次要见天子时,天子都会出些小事,于是,这位待诏就一直在待诏。
其实,宫禁之中,不少人都明白其中的缘由——蔡义初入仕,是以明经给事大将军幕府,前两年才由幕府属吏补为覆盎门候的。
——说白了,这位待诏,是实实在在的大将军门下!
邴吉没有说明白,是执意不允什么,因此,这个问题更有深意。
霍光不由紧锁眉头,有些搞不懂邴吉的意思了——他这位亲信不会真的以为那位陛下有什么能力反对既定的事情吧?
不过,这个问题对他并不难答。既然不想发作邴吉,霍光也只有开口回答了:“少卿多虑了,上年少聪明,朝中已有公议,又岂会不从善如流?”
霍光答得滴水不漏,不过,意思是很明显的——没有那位少年天子不允的余地!
邴吉默然不语,没有再开口了。
公孙遗与杜延年同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如何不知道邴吉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有深义?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谁知道大将军能容忍多久?
没等两人的心完全放下来,就听到邴吉再次开口:“大将军。”
不过一声寻常的称呼,却让公孙遗与杜延年同时紧张起来。
“大将军可知道今日禁中发生了什么?”邴吉的问题让两人的心不由一松,随即又反应过来——禁中?!
两人不由看向邴吉。
霍光挑眉:“光禄大夫,禁中事不可对外言。”
邴吉低头拜手,表示受教,再抬头时,却道:“臣自是知道律令,不过,此事乃是受人之托。”
霍光讶然挑眉:“何人?”
邴吉摇头:“臣不知。是一个宫婢与臣擦身而过时说的。”
不止霍光,连公孙遗、杜延年与刘病已都好奇了。
“说了什么?”霍光追问。
邴吉轻笑:“上与长公主谋。”
四人正在紧张,却发现他已经说完了,不由惊诧,杜延年更是直接问道:“没有了?”
邴吉摊手:“没有了。”
见他们似乎不信,邴吉失笑:“擦身而过那点时间……”说着,邴吉又回忆了一下,分外无可奈何地道:“或者……臣只听到了这些……”
听邴吉这样说了,几人都有些无奈。
杜延年皱眉思忖了一会儿,看向霍光:“大将军之前说,陛下今日是想让中宫设宴?”
霍光点头,却也纠正了他的说法:“是想让中宫设宴请我,以便为长公主请托。”
杜延嗤笑一声:“这样的主意想得出来!中宫乃是大将军的至亲骨肉,以中宫为名……”
霍光看了刘病已一眼,不欲在此事上多说,直接摆手道:“中宫已经拒绝了,此事不必再说。”
杜延年立刻省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道:“中宫拒绝了,禁中能设宴请大将军的,除了陛下,便只有长公主了……”
公孙遗点头,却也困惑:“大将军数次驳长公主之事,长公主设宴,大将军能去?”
杜延年看向霍光:“恐怕是不能不去。”
“怎么可能?”公孙遗不相信。
霍光却点头:“如果长公主设宴,却是陛下相邀……”
公孙遗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眨了眨眼,无言以对。
——陛下开口,大将军不答应……只怕转头便有大将军对上不敬的流言传出……
——虽然不是大事,但是,总是一桩麻烦。
听他们这样一说,刘病已不安了,伸手抓住霍光的袖口,轻唤:“大人……”
霍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曾孙安心。”
同一时间,休沐在家的大司农杨敞看面前站着的人,却是头痛无比,幸好他有一个好妻子,此时正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事,轻声道:“君勿忧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