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茗沉默了一会儿，把袋子递出来，黑色的眸子看了叶问草一眼看不出情绪。
怪怪的。
叶问草乖巧地接了袋子，决定放弃这个陈旧的表演，开始问朱茗下节课干嘛，问陈春燕作业写得怎么样……东扯西扯，天南地北地闲聊。
闲聊过程中，到了教学楼一楼，秋君攀在朱茗身上亲了一口她的侧脸，才摆手回她的十四班。
秋君走得很潇洒，被她落在背后的朱茗神色则有些晦暗不明。
叶问草侧脸去观察朱茗的面部表情，而朱茗漠然无言地转身抬步走上楼梯。三人就这样有些沉默地上楼回八班。
或许现在已经不需要她活跃气氛了，叶问草终于可以结束她莫名其妙的滔滔不绝，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
朱茗的状态看着不太对劲，叶问草犹豫许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快进教室的时候才有些犹疑地问道：“那袋东西不是说要放回寝室嘛？带到教室里没问题嘛？”
这明明是朱茗她自己的安排，却是在叶问草的提醒下才想起来。
朱茗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愣了一下才低声道：“没事，先放我座位边吧，放学后我再拿到寝室里。”
“好嘞！需要我帮忙吗？”叶问草礼貌地询问了一下朱茗放学之后需要她帮忙拎东西吗，毕竟她们平时放学并不一起走，而朱茗要去十四班找秋君。
朱茗摇了摇头，接了她手上了东西，有明显的停顿，似乎想要说什么。
叶问草平静地等着她开口，但朱茗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道了声谢谢。
叶问草也没强求。上课铃响了，她笑嘻嘻地和朱茗挥手，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刚回到自己窗边的位置坐定，现任同桌杨嘉怡忽然开口，带着估摸着算是羡慕的声音说道：“你怎么天天晚上出去吃夜宵啊，不学习了么？”
杨嘉怡是很牛的学霸，叶问草上个寝室的上铺，也是她所在学习小组的一员，换座位的时候两人也做过不少次同桌。
同桌人缘很好，但人缘里并不包括叶问草，再加上不知道之前寝室小作文的事情是否得罪了她……
叶问草一边琢磨着她忽然说这句话背后的动机，一边琢磨着用词，小心答道：“嗯……也不是我想的。我舍友的爸爸妈妈请吃夜宵，我拒绝过，但……嗯……”
叶问草眨眨眼睛，决定换个方向回答：“其实也还好，学了一天总是要休息一下的嘛。怡姐下课不去放松一下嘛？”
话题转到杨嘉怡身上，她当即摆了摆手：“没那时间，我还是吃麦片就够了。”
“这也太勤奋了吧！你都这么牛逼了还这么努力学，让我们怎么活啊！怡姐给条活路呗~”
“嘁——你个历史不背书还天天考98、99的才最应该给别人一点活路吧。”
“啊哈哈哈哈哈——我么？这话说的也太夸张了，而且那也只是历史而已……”
插科打诨的时间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又是勤奋学习的时光。
晚上秋君一如既往地来到303和朱茗一直聊到了十二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叶问草关掉台灯，收拾好准备上床睡觉，被子都铺开了，床边却忽然站了一个人。
朱茗犹疑着，沉默着，一言不发。
叶问草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被夜色遮掩的脸，静静地等着她克服内心的挣扎向她倾诉。
寝室里只靠阳台透过的那点月光照明，隐约可见朱茗肢体上的僵硬，却看不清朱茗的神情。
一旁正准备入睡的陈春燕也停止了梳发，她悄无声息地坐在了靠叶问草这床的床沿上，倚着栏杆，似是有些好奇。
片刻后，朱茗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轻声道：“我不想请她，故意没告诉她的。”
叶问草暗自掐了下自己醒了醒神，她知道朱茗这是在向她寻求帮助，现在需要她保持清醒以给予正确的指导。
她于是挪开自己铺满整个床的被子，拍着床边的空位示意朱茗坐下谈：“嗯……为什么呢？没记错的话，之前她也都和我们一起吃了夜宵，不是么？为什么突然不想要她来了呢？”
叶问草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万籁俱静的夜里，轻柔的询问声带着诱导意味的安慰。叶问草在试图让朱茗从一团乱麻中找出自己的真实意愿，她以为朱茗应该是有些困惑，就像她以前对她和文玖之间的感情感到困惑一样。
但朱茗皱眉，很直白道：“之前除了春燕那次是春燕说要邀请她来的，后面不都是她自己不请自来的么？没人邀请她。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加进来的。我总不能让她滚吧？”
“啊这……”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叶问草有些吃惊地和陈春燕交换了一个眼神，陈春燕也是一脸懵逼，眼睛都瞪大了。
“这……这又是为什么呢？”叶问草舔了舔下唇，有点把握不住这话题的走向，“我记得……你们关系应该挺好的？是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啊！是挺好的。就她老莫名其妙生气。”朱茗说着说着有些激动，“第一次我妈妈送吃的来的时候她不是不在么？”
“啊——”
“她知道之后就很生气，我靠，还掐我！我跟她道歉她还说什么感情淡了，在那撒泼，有病一样的。本来那就是我们宿舍内部的聚餐啊！春燕不也没叫叶明明么？”
“啊这……”陈春燕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表情有些讪讪。
朱茗捏了捏鼻子，语气有些挫败，“那次之后后面开始叫上她了嘛……”
“嗯对。”叶问草附和出声，见朱茗又沉默下去，只得试着引导话题，“那后面又出什么事了呢？”
朱茗很突然地给了叶问草一个怨怼的眼神，让叶问草不由得身体后仰：“额？跟我有关？”
“也不是，但可能也有点吧。天知道她发什么疯，先是说你吃得多，又说我为什么要请你们吃那么多东西，又说什么怎么没见我对她这么好，还说什么我对你偏心？！……”
朱茗声音变了调，带着嘲弄的戏谑：“我靠，她难道没吃东西么？我以前给她买的东西都买给了狗是吧？我好声好气跟她说了是春燕家长先送来吃的分享给我们，叶明明家长也特意煮了多人份的——那次本来没她的份但我也把我的分给她了——我说她们都请了我总不能不请吧？”
“她说对，但是我请那么多次又是为什么？我靠我乐意还不行了？！我妈妈就是乐意给你们买夜宵还不行了？我妈妈想我在学校里吃好点还有问题了？更何况她也吃了春燕和叶明明送来的吃的，她又不请回去，说个谢谢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我请回去？……”
掩在被子下的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
听到那句“她们都请了我总不能不请吧”就开始心虚的叶问草越听越觉得尴尬，这边朱茗还在吐槽秋君的荒谬，叶问草却崩溃的发现此局可能有一个解法——那就是指出自己的错误来反衬秋君的美好——只是得牺牲她自己的面子。
不过也说不定可以借这个机会以后不再蹭吃蹭喝了。
“啊……”叶问草慢吞吞开口，双手忍不住抓紧了被褥，“其实我也没请呢，一直蹭吃蹭喝来着，她这么想也正常，嗯……”
叶问草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因为丢人是事实存在。
朱茗侧过脸来很明显地扫视了她一眼，更是让叶问草如鲠在喉，但朱茗下一句话又让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你又不一样！你是我舍友啊！咱们舍友聚餐天经地义，那不是谁请就去吃，不请就拉倒么？再说，你平时不也没少分零食给我么？”
但那些零食又不足以偿还，不过这不是重点。叶问草心里拨动着计量天平，继续道：“嗯……那秋君呢？秋君的话，以你们的关系，应该也无所谓什么回请吧？嗯……然后‘我吃的多’这件事……额，可能是吃的有点多，抱歉，我以后会尽量克制自己的……”
朱茗摆了摆手，道：“没有这事。你一会儿这不吃，一会儿那不喜欢的，最后吃什么了都不知道。她就是没事找事。你看她怎么没说春燕呢？”
“诶？啊确实，我吃的真不少。”陈春燕笑笑，继续趴在床边护栏上听两人讲话。
“还好吧，我也没那么挑食……吧？”
叶问草弱弱狡辩了一句，只得到朱茗一声轻“呵”。
这下叶问草不知道怎么接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事情经过，确认完自己的任务应该是帮助朱茗处理好她和秋君之间的关系，便继续道：“她应该就是担心你太破费了，毕竟每晚都点这么多吃的花销确实大。嗯……”
“又没花她的钱，再说她也没少吃。”
“嗯……”叶问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陈春燕。
陈春燕想了想，问道：“可是，不管怎么说，不叫她总是不太好吧？可能有点类似于……吃独食？”
“你不也没叫叶明明么？”
“我……”陈春燕一时语塞，“……我和明明主要是不太好意思。你之前让我叫明明，她立刻就请回来了，后面就死活不愿意来。毕竟你请的实在是太多了。”
“有么？”
“有。”
面对朱茗的疑惑，叶问草和陈春燕连连点头。
“好吧，那就算我请的多了，那咋了？关她秋君什么事？她管得着么？我后来就是故意没叫她的，呵，但你看她哪一次缺席了？”
跟踪？
“这……”
叶问草不好说出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的两个字，只得又求助于陈春燕。陈春燕也和她想一块儿去了，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可能，只是巧合。”一片寂静中，陈春燕小声说了一句。
“呵——”
陈春燕瞬间闭嘴了。
气氛有些僵硬。
“那……那……”叶问草努力动用自己不擅长社交的大脑，在“不管如何先让对话进行下去”和“努努力再为秋君解释解释”摇摆后，倒向前者，但张口之时她又想到了或许可以一举两得的说法，“那你以后都不打算叫她了么？”
朱茗又恢复了一开始有些忧郁的神情。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道：“我不知道。”
哦哦，这个回答就是还有说法。
“她可能就是——”
叶问草刚想乘胜追击揣测秋君的思想，进而缓和她俩之间的关系，一根食指忽然冲破时间和空间的阻碍指着她的鼻子，有人对她破口大骂，状若疯癫地指控着——“她就是小三啊！”
“啊……”突如其来的回忆让叶问草有些沉默。那天被秋君骂“小三”的时刻好像就在不久之前？还是上个月？有些记不清了。当时受到的冲击太大，大脑本能拒绝这份回忆。
唇瓣蠕动着，最终紧闭了起来。
朱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陈春燕也歪了歪脑袋。
叶问草勉强扯了扯嘴角，尬笑着尝试委婉地表达：“或许，她觉得你和我们走得太近，忽视了她。”
“嗯？”朱茗不解，朱茗皱眉，“我上下学都跟她一起走，大课间要是不跑操更是第一时间去找她，晚上也和她唠到半夜然后被你和春燕投诉，我还忽视她？！”
“额……但是你夜宵那会儿确实没去找她不是么？”
“还每次都被撞见和我们一起，就像故意躲她一样。”陈春燕补充道。
“是这样没错……”朱茗眉毛就没放松下来过，“但我为什么非得绕着她转呢？我交友还有问题了么？我没拦着她交朋友她还有胆量管上我来了？！”
“嗯……你说得对。”叶问草思索了一会儿，重重点头。
“是吧！”朱茗一见叶问草点头，立马来劲，开始数落秋君各种各样的缺点。
叶问草放弃挣扎，对每一点都给予了高度肯定，也让朱茗越说越来劲。
后来又闲聊了一些别的事，对话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才不得已结束。
而第二天的夜宵时间，朱茗一如往常一下课便叫叶问草走，叶问草纯当没听到，朱茗便从教室一头走到这一头来：“嘿！去吃夜宵啦，我妈妈今晚点了披萨！”
“嗯……我得写完这个作业才行……就不去了，谢谢你。”
“写什么呢？嚯——我记得这不是作业吧？”
朱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问草，质疑的目光中带着审视，恍惚间，似乎能和昨晚的秋君重合。
叶问草感到一瞬间的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