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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8章 同族相伐,胜之何喜?

浓雾缓缓散去,随着可视距离的增加,战场的面貌开始能被观察。

汉军出动骑兵在雾中交战,极短的时间就有队伍冲击到张冲设立的本阵。这批汉军的出现并没有对张氏凉军的主力造成多么大的死伤,却是给了张氏凉军的主力一种风声鹤唳的紧张,还有那种临战之时的压迫感。

被张冲摆在前面作为缓冲的那些张氏凉军,他们被反反复复地冲锋其实已经崩溃,浓雾没有散去之前就有大批的人顾不得布阵乱窜,只有极少人能够牢牢地钉在原地。

被当做炮灰的张氏凉军,不管是乱窜还是留在原地坚守的张氏凉军,他们的命运并没有多么大的区别,先被汉军骑兵没完没了地冲击,人变得越来少,抵抗意志亦是越变越薄弱,等待汉军的步兵大股冲锋而上时,他们不是战死就是被俘。

时间在流逝,战争态势也在发生改变,被安排在汉军营盘附近的张氏凉军失去战斗力,汉军往前推进的距离足够,双方随着距离的拉近是进入到主力之间的硬碰硬阶段。

随着可见视野的变长,对于双方的好处其实是一样的。

布阵的张氏凉军能够在发现汉军冲来之前做好及时准备,前方的枪阵可以在汉军冲上来时调整心态,后方的弓弩手则是能够在号令声中进行高强度的覆盖。

接替冲锋的汉军骑兵,他们终于不用忐忑不安地在浓雾中没头没脑地狂奔驰骋,发现敌军之后可以先进行至少一轮的骑射,冲击上去时也能看状况采取防御冲撞或是进攻冲撞。

不管是轻骑兵、突骑兵、具装骑兵,反正就是身上防御越差的骑兵,冲击列阵的步兵遭受的损失就会越大,打出来的战果理所当然也会更少。

在列阵步兵没有被骑兵那浩大的声势击溃心理防线时,其实不管是什么种类的骑兵都难以占到太大的便宜,并不会因为士兵胯下多了一匹战马而就会变成无敌的超人。

汉军是防御反击,接替冲锋的骑兵很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军令就是不管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明知必死也该一往无前地冲!冲!冲!

突骑兵必然是冲锋的矛头,他们在冲锋中尽可能地破坏张氏凉军事先摆布的拒马、木排等等障碍物,在这一个阶段无可避免会发生骑兵撞上障碍物的情况。他们在破坏障碍物的同时,每时每刻都有箭雨从空中落下,良好的装备可以最大程度地防御箭矢的伤害,要害部位的甲片挡下或是弹开箭矢,一些皮革的部位则就没有那么强的防御力,所幸有皮革作为缓冲箭镞入肉并不是太深。

只有将张氏凉军设置的障碍物尽可能地进行清理,才会让后方的袍泽不用刻意去进行规避,身负重任的骑兵知道自己阵亡的机率很大,但是在一场战争中总有人应该承担起必要的损失。

良心话,士兵上战场可能会死,跟碰上了什么状况必死无疑,面临种种选择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有士兵自己能做决定。

一个民族在面对入侵的时候能够涌现出慷概悲歌的故事。那是在面临压迫时不去反抗就会沉沦,抵抗意志越是坚强,诞生的英雄就会越多。

没有英雄的民族,无法召唤出普通人在遭遇入侵时爆发出来的勇气,类似的民族必然是会在各种竞争中退出历史舞台,成为某本文献中用来介绍的,那些已经消失的民族。

主动去入侵别人,很难会有受到压迫时会爆发出来的勇气,占据优势的时候……不管是心理优势,还是国家整体实力的优势,极少会出现明知必死还有勇气去死的现象。

知道阵亡机率很大的汉军内心里害怕吗?任何生物都有求生的本能,蝼蚁尚且贪生,能活着没有人想要去死。这个时候士兵的荣誉感和纪律的重要性就突显出来。

除了军律压制士兵的求生本能之外,阵亡之后家里是不是有优渥的抚恤,自己死后家人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等等的经济条件、物质补偿、阵亡家属的社会待遇……会让明知必死的士兵在知道会死时是什么心态。

在张氏凉军的众多将官看来,汉军用甲骑具装的骑兵去冲击和破坏障碍物着实是奢侈。除了觉得奢侈之外,他们内心里也能明白汉军此战是带着什么样的意志,很少没有对自己未来感到担忧的人。

汉军不断冲击向前,张氏凉军的箭阵亦是没有停止地射箭。

箭阵是华夏苗裔最拿手的战法,只要是用传统方式训练出来的华夏冷兵器军队,极少没有会使用箭阵的。

虽然都是箭阵,可射箭方式还是会有不同,什么样的距离就该是什么样的射法,远了就是仰射,需要的时候是抛射,近了就是平射,面对密集敌军就是攒射。每一种不同的射法会取得不一样的战果,比如面对组织盾墙的敌军就该是抛射,让箭矢上升到最高的高度再垂下,既是避开盾墙能杀伤盾墙之后的敌军,也能使用垂下产生更多的动能来拥有更大的穿透力。

随着浓雾变淡,可见视野不断地增加,两军交战的阵前依然是各种口令以及呼喝不断,处于后方的张氏凉军先是出现一声惊呼,随后就是喧哗声四起。

惊呼的出现是有人回头看向金城,那里的城头之上旌旗飘扬,只不过随风猎猎飞舞的是汉军旌旗。

军队出现喧哗声是一种禁忌,原本全神贯注作战的士兵听到喧哗声会心里惊疑不定,等待作战的士兵听到喧哗声则会四处张望。

士兵交战最忌分心,稍微有个分神可能敌人劈来兵器没有避开或是格挡,小命也就在那一瞬间的失神中没了。

大战之时,没有比后方传来喧哗声更致命的事情了,不管之前是什么心态的前阵,后方喧哗声就会心乱,心一乱军官会停滞发号施令,惊疑不定的士兵没有收到命令会有更多胡思乱想的时间,整支军队会在那一瞬间变得僵化和迟钝。

军事历史上,大多数军队的兵败如山倒就是从士兵内心惊疑不定开始,军队的意志坚强哪怕是处于劣势都能支撑,唯独是军无战心致使溃逃。

此时此刻的张冲内心里无比恼火,他是要送一场富贵给易揣等人,做好的君子约定是,城外战事还没有出结果之前,易揣就不该轻举妄动,甭论是撤掉张氏凉军的旗帜换上汉军的旌旗。

很显然的事情,易揣等人没有将与张冲的君子约定当回事,导致的结果就有些严重了。

喧哗声指的是一种哗然之后大量的人在议论和喊叫产生出来的声音,发现金城旗帜变化的人,他们喊叫的是金城失守。

“全军出击,必须全军出击!”张冲在巢车之上张牙舞爪,嘶吼:“冲锋,全军冲锋!”

张冲尽管是早就对易揣等人背弃约定有心理准备,但多少是带着一丝的侥幸,认为既然送了易揣等人那么大的功劳,易揣等人多少是该有些感恩的心,可他还是小看了背叛者的无耻,也显示出了自己的天真。

急促的战鼓声被敲响,索孚是第一个就率军进行冲锋的西凉武将。他是冲锋在队伍的最前端,一副睚眦欲裂表情地舞动着兵器,嘴中不断嘶吼着:“杀敌!杀敌!杀敌!”

续索孚之后,多多少少是有其余的张氏凉国将校也发动了冲锋,但更多的将校是留在原地发愣。

侧翼的索孚带着骑兵冲锋,前阵也是涌出了张氏凉军的步兵,这样的动静令处于攻势状态的汉军多少是觉得意外,以至于汉军的攻势停顿了一下。

谢安收到前方汇报之时,两军的步骑实际上已经是绞成一团地拼杀,他的下一个动作是让另一个蓄势待发的骑兵军绕开战场入城。

两军的厮杀当然激烈,可是发动冲锋并有心作战到死的张氏凉军真的太少,更多的张氏凉军是内心迟疑,结果是前方的张氏凉军在与汉军交战,后方的张氏凉军却已经出现溃逃现象,本阵的张氏凉军有得要向前有的上去张氏凉军就是一团乱糟糟的模样。

脆弱到不行的张氏凉军,他们遭受狠狠一击的是易揣亲率本部从金城冲了出来。

易揣完全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出城之后就是采取攻击,本人是直取张冲所在地而去。

金城先是莫名其妙地失守,里面更是冲出叛军,今时今刻就算是再有拼死意志的人,也会怀疑自己那么做有什么价值。

处于巢车之上的张冲看着听命冲锋的部队被汉军击垮,再看叛军从后面攻击导致己方部队的兵败如山倒,他多次拿起佩剑摆姿势要自刎,每一次都是拿起来又放下。

“降……”张冲最终还是没有自刎,他嘶哑着嗓子:“投降,下令偃旗息鼓,投降!”

所谓的偃旗,就是将战旗倾斜着垂下。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战旗下垂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罢战。

息鼓就更好说了,自古就有击鼓助战的说法,为的就是激昂士气,鼓声停止就是战斗停止,交战状态下的鼓声停止又没有响起鸣金声,士兵或许不了解状况,军官却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张冲并不怕死,他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心态率军出城而战。他不自刎是想要暂时活着,担忧汉军会在张氏凉军投降之后坑杀战俘,而汉军坑杀降俘是出了名的事,光是冉闵在并州和朔州坑杀的降俘就超过三十万。他知道活着的自己才能为投降后的张氏凉军争取活命的机会,既然最后的反击没有取得预料的成果,那就该为那些被自己辜负和拖累的将士多想想,所以暂时真的是死不起。

偃旗息鼓后的张氏凉军彻底失去战心,一个又一个地丢弃兵器,他们或是跪倒在地或是愣在原地,等待接下来的命运。

易揣带着骑兵快速向将旗的位置驰骋,由于没有遭遇反抗会有功夫想些事情,一直都在犹豫是该直接杀掉张冲或是俘虏,等待真的来到将旗附近又看到巢车之上的张冲,内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说是心狠手辣也罢,说是羞耻无脸相见也好,背叛者通常不希望被自己背叛的人活下来,易揣拿起了弓并搭上羽箭,咬牙就要松开射出之际,一阵轰鸣地马蹄由远而近。

崔轩又再一次处于冲锋的矛头位置,他们本来是要入城,中间得到新的命令,是谢安亲自下令由他们来敌军核心位置,享受俘虏敌军主将的荣耀。

“那个谁,你想干什么!?”崔轩的嗓门很大,老远就恶狠狠地盯着易揣,一段大声的喝问之后,靠近了满是威严地盯着,说道:“已经投降还引弓待射,想做什么!”

易揣脸上是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是放弃射箭,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抽搐着脸颊无声对崔轩抱拳行礼,说道:“在下易揣,与征西中郎将有约,特献上金城。”,他本来还想说是献上张冲用意增加功劳,后面却卖了崔轩一个好。

崔轩抱拳回礼,没有多与易揣说话,是带人来到巢车之下。而这个时候张冲已经下了地。

“将主有言,大汉征讨西凉是为金瓯不缺。”崔轩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老者,稍微昂了昂下巴才继续说:“张太守负隅顽抗是各为其主,临阵不敌下令投降不失理智。同族相伐是为不幸,切勿再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张冲看都不看靠近过来的易揣,拱手向冀州的方向行礼,嘴中说道:“汉王乃是当世雄主,于胡虏之手拯救万民于倒悬。今不臣以螳臂之力挡车,错皆在不臣一人,与金城百姓无关。麾下将士亦是在行不臣军令,罪皆在不臣一人。”

崔轩左右看了看,不少人是露出不忍的表情,更多的是神情呆滞,本来还想表现一些战胜者的骄傲,后面咳了几声对张冲问:“张太守可有坐骑?”

张冲点了点头,麾下牵来战马。他翻身骑跨上去,转头看了看黄河北岸,仰头之后两行清泪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