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洛阳城外小游庄,此乃中原膏腴之地。
秋收时节,风吹麦浪,硕果累累。
小游庄有上田三千四百亩,六成土地在霍太后的皇庄名下,其它基本也是庄子里登记的佃农,这里由霍太后亲族打理,粮食入皇室内库。
十月的一天,风和日丽,农人忙碌着割麦。
封建时代,农事全得是精壮的汉子去干,尤其是秋冬时节。
麦子不但要收割好,还要储存干草,留以过冬。草甸草被,直到解放前都还在使用。
古人聚庄而居,有些农户的田地离家甚远,中午一来一回耽误功夫,聪明的楚人农家就会在田埂上对付过去。
小游庄有个秀丽的女子,名唤阿乔,乃是十里八乡的一枝花。
她父亲死的早,家贫卖女。
赵家大壮一眼相中,死活不走,无奈,赵家公公要能咬牙,买了当童养媳。
赵家婆子平日里舍不得媳妇干活,午时都是煮好饭,就叫媳妇送去。
那天,阿乔带着食盒,从家里出发,刚到田地,就远远看见霍员外跟赵大壮起了冲突。
霍员外说今年要涨租子,赵家大壮不服气,双方由争吵变为拉扯。
阿乔到来,几番劝说,赵大壮才偃旗息鼓。
可吃饭的时候,赵大壮越想越气,拿着锄头就追霍员外去了。
但他上午干了重活,又刚刚吃了饭食,一口气没喘上来,栽倒在田埂上。
到夜里,赵家人屋外就挂起了白帆。
“咱老爷,还给赵家人赔了五贯银子,大伙说说,去哪里找这样的主家?”
一个尖嘴猴腮的管事,双手摊开,在洛阳城南衙门,来回踱步,面色为难的跟乡亲们诉苦。
公堂之下,跪着原告赵家母跟他的小儿子,被告霍员外。
当然还有一个俏丽二十出头的妇人,阿乔。
此人眉眼如春水,身姿丰腴,就是到柳乐楼都能算的上娇美。
公堂左右,八个身材高大的衙役,身覆皂衣,手中拿的是水火棍。
外面的人群议论纷纷了,自古华夏公堂,审理案件必须对外开放,此乃祖训。
案台之上,项二愣子一脸懵,他本能的感觉到有问题,但就是找不到漏洞。
秦王项济洛阳风波后,被一撸到底,秦王成了郡城王,不再是关中王,众王之首。
朝堂楚帝也不要他去了,给他找个了洛阳城南令,让他好好管理民间疾苦。
乾政殿里的权贵们弹冠相庆,恭送秦王。
但他们低估了一件事,只要有项二愣子的地方,那就能把天捅个窟窿。
城南管庶民,城东管贵族,城西管军案,城北就是皇宫。
三个洛阳令,城南是最卑微的。
可秦王硬是把城南令,干成了洛阳最有权威的部门。
别家县太爷看到权贵案件都是退避三舍,项济倒好,管特么啥玩意,状纸照接。
一个多月的功夫,已经审理了七八个大案,扳倒了不少高官。
继续刷新官场鬼见愁,清理贪官的记录。
并且项济递交的案子,那在朝堂都是一路绿灯,第一时间处理。
否则那就是秦广王上乾政殿,大楚权贵更是瑟瑟发抖。
今日,审理的乃是霍家庄园,赵大儿离奇死亡案。
这案件别人只要瞄一眼,那是碰都不敢碰。
霍太后?大楚权势最高的几个人之一,谁敢管她的田庄。
可秦王项济就是接了,接了还不算,还拉着周云来做师爷。
如今在大楚权贵眼里,秦王是阎王爷,周云是地狱判官。
洛阳城南,衙门口。
赵家的乡里乡亲对此事冷眼旁观,甚至恶语相向。
“这赵家母子想讹钱想疯了,真是刁民。”
“就是,就是。当初就是这样讹阿乔家,如今还想讹霍员外。”
“我看赵家大壮是死有余辜,遭报应了……”
……
公堂之上,霍员外昂首挺胸,他衣着光鲜,两撇小胡子笑意盈盈。
衙门口声音嘈杂,都是在说赵家人的不是,这令他对案件信心更足了。
但同时,他眼睛里也闪过了阴狠,这次回去,就要整死哭哭啼啼的赵家人。
“秦王大人,小侄还要等多久?庄子里事情是太后的,可不敢耽误。”
霍员外笑眯眯行楚礼,竟然敢跟项济叫板?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也不去打听打听,大楚权贵有几个敢对秦阎王呲牙的。
“周老弟!快,快啊。”项济怒不可遏,气急败坏的催促周云。
这一个月,项二愣子是地狱阎王,那周云就是铁指神断。
什么疑难杂案,周云破起来,就跟在案发现场似得,看的项济都有点毛骨悚然。
“啪……”
“肃静!!”
周云敲响惊堂木,只见公堂之上,站着一身高八尺的师爷。
他脸颊如同刀削,眼眸深邃,于公堂上缓缓踱步,来到佝偻的赵氏面前。
忽然,周云脸色一冷,恶狠狠的道,
“赵氏,你为何给儿子吃腌马肉,不知道容易噎死吗?”
“本官看你是想害死儿子,讹霍员外银钱吧!”
此言一出,满堂侧目,项济跟八个衙役眼眸呆滞,不敢置信。
霍员外没想到周将军还是懂事的人,眼里流露出感激,笑的更欢了。
赵母则是如遭雷击,她快哭瞎的双眼,再次流出热泪,咬牙切齿的哀鸣。
“冤枉,冤枉啊……那有母亲害死儿子的,我儿是被霍员外害了!”
“母亲莫哭,待将来孩儿长大,砍了这些贪官……”
公堂之上,周云眼眸冰冷,淡然的望着赵家母子哭泣。
听说赵家公公已经活活气死了,古时候,不讲信义,那是真会社死。
加之大儿子死去,他接受不了打击,犯了急性病,很容易撒手人寰。
“阿乔,你还有什么话说吗?”周云转头,随意的对着俏丽的庄花道。
面对这位明显偏袒的师爷,阿乔也故意展现她的身姿,眼如春水,笑意盈盈,“奴家,没有。”
闻言,周云不再多说,低头思索,缓缓走向项济的案台。
下一刻,愤然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怒喝道。
“来人,将阿乔跟霍员外拿下!”
拿水火棍的都是建安军精锐,别说拿霍员外,就是拿天王老子,他们也敢。
公堂之上,场面急转而下,刚刚还占尽上风霍员外竟然成了阶下囚,这不禁令乡里乡亲一阵错愕。
周云脸色严肃,踱步到了奸夫淫妇的面前,居高临下,斩钉截铁的道。
“你在撒谎,食盒里面,根本没有腌马肉!”
“奴……奴家一时记不清了,怎可因此而断案。”
“哼哼,食盒根本就没有打开,赵大壮也根本没吃。”
“那日,你借着送吃食,跟霍员外通奸,下午被赵大壮发现,但他体劳,加之朝午未食,故猝死。”
“赵公公也不是气死的,而是被你骗到庄子里,被霍员外打死,随后伪装成气死。”
“你……你?”阿乔眼眸呆滞,头皮发麻。
赵公公这件事,天衣无缝,公堂师爷怎么可能知道?除非他已经掌握了证据。
“霍员外,看在你是太后亲族的份上,给你一次机会。”周云对着北方霍太后,虚空行了一礼,朗朗的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府里下人已经招了,还用本官带来吗?”
霍员外笑了,笑的痴狂。
他面容扭曲,摇了摇头,叹气一声,“不用了,不愧是你,大楚周云。”
霍员外认罪了,他道出了小游庄的往事。
很久之前,他也是个兢兢业业的族中务农者。
可家中族老不帮他说话,干了很多年,族中还是被人看不起。
同族纨绔霍十九,欺压农户,给上头打点,人人都说好样的。
数年之后,他就变成了现在的霍员外,变成了曾经最恨的那种人。
阿乔这个骚货,比柳楼的女子还带劲。
霍员外没忍住,犯了大楚权贵们都会犯的错,没想到点子背,碰到个认死理的赵母。
更没想到,会碰到秦王这种城南令,连霍太后的脸面都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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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
城南衙门。
案册库房里,一个老吏员佝偻着,带领秦王前往最深处。
那里面都是陈年旧案,要么是对方来头太大,根本解决不了,要么就是毫无头绪。
“老苟啊,你甭说这些,我兄弟周云,大楚五大才子,呸,大楚第一才子,那啥玩意,全给本王拿来。”
一间三丈见方的老土屋,苟吏员捧着一堆发黄的楚册,那些案卷一放下,灰尘扑扑,还掉了不少纸屑。
老吏员麻利的擦桌椅,给秦王和周将军整理出办案的位置。
秦王一边翻看,一边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点评。
“洛阳灭门案……采花案……邪僧案……运河……”
“运河贪腐案?周老弟,你姘头捅破的运河贪腐案竟然还在。”
闻言,陈旧的案柜旁,周云收起疑惑的神情,不再理会。
他刚刚无意翻动了长安霍家宗卷,系统竟然预警了,但他找半天也没找到线索。
拿起项济递过来的楚册,周云摊开后,一目十行。
大运河!乃是楚太祖项衍所开挖的历史级工程。
此人仿佛吸收了隋炀帝杨广所有漏洞,挖运河跟兴建洛阳,还有出征西域都是分开来干的。
历史上,隋朝有西魏北周打下的坚实基础,按理说,是个长治久安的王朝。
但隋炀帝好大喜功,他的事干的不错,但是太急了。
短短十几年,愣是给整成山河动乱,十八路反王逐鹿中原。
京杭大运河沟通了中华东西流向,将长江、淮河、黄河连成水域网,奠定了楚人强盛的基础。
在内陆贸易上,洛阳得天独厚,相当后世的魔都。
如此繁盛的水运路,不发生点贪腐,才叫奇怪呢。
这是一场集体贪腐案件,涉及的人太广了,至今都没结案。
并且此案件还依托楚律,钻的是楚国律法的空子,加之各权贵参与……
周云想着想着,忽然就感觉到脊背发凉,他怔怔的看了一眼项济。
“项……项大哥,你不会是想管这事?”
“嘿嘿,”项二愣子鸡贼的笑了起来,得瑟的道,“知我者,周老弟也!”
“你特么脑子长脓包,这玩意碰它干嘛?”
“周神断,帮哥哥看看嘛,你连食盒那种细节都能发现,肯定能找到问题的。”
“食盒你大爷,根本就没食盒,老子诈他们的。”
夕阳落霞。
帝都城南。
衙门后院里,树影被拉的很长。
几株腰粗大的槐树下,一个男子不停在拉扯他的同僚。
后者骂骂咧咧,最终还是被他拖进了土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