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长宁街。
冬阳初热,上午时分,正是下人奴仆买货的时候。
然而此刻,这条街道并没有平日里的嘈杂声,商贩的吆喝声。
摊位两旁,人头涌动,数千楚人百姓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一支雄壮的骑兵,旗帜连绵,浩浩荡荡,策马而过。
长宁街青砖路上,马蹄雷动,甲胄发出金戈之声,砰砰作响。
此情此景,洛阳的楚人面色各异,最近这段时间,来洛阳的兵马太多了。
摊贩附近,几个卖菜的老农不禁眼里露出疑惑,吃瓜唠嗑。
“这是楚国那部精锐,都是上好的河曲大马。”
“老李头呃,你则都不知道?阳城候国舅爷霍同,世袭国侯。”
“听说秦王查了他的运河案,现在证据确凿,上旨要拿他问罪。这架势,该是先来找秦王麻烦了。”
一旁羊头摊,满脸横肉的雄壮屠夫磨了磨杀羊刀,不屑的道,“霍国舅都敢惹,秦王真是在找死。”
……
洛阳皇城。
朱红宫墙,金瓦雕檐。
皇城宫道,两侧立满了雄壮的帝国虎卫,他们披坚执锐,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匹西域宝马,驮着一位身着朱红鱼鳞甲的老侯爷,他在十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走过。
仁寿宫门前,霍太后的总管太监方公公一脸谄媚,翘首以待。
在方公公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商师成、裴温、窦远,跟几个六部的高官。
今日国舅爷进洛阳,霍太后迎接弟弟,特意叫了朝廷大员在仁寿宫用午膳。
“来了,来了,孩儿们,快行楚礼!!”
方公公三步并作两步走,笑眯眯的给前方鎏金朱红鱼鳞甲的老者牵马,见礼之后,主动问候,“国舅爷,小方子又见到您了,可想死我了。”
“哼哼……”西域宝马上,高大的楚人男子带着轻蔑,冷哼道,“你小子现在混成总管太监了,这特么一晃眼,十几年了。”
行至门前,霍国舅在方公公的伺候下,翻身下马,整了整宝甲,踏步跨过门槛。
余光瞧见了躬身行礼的裴温,他不禁鼻孔出气,冷哼一声,“堂堂右丞相,连济儿那个小孩都应付不了?下一届,换老卢来干。”
紧接着,霍国舅低头靠近裴相,眼神冰冷,内含杀气的道,“还是说,是本侯那外甥跟老姐姐,要对咱们动手了?”
这是个送命题!借裴温十个胆,他也不敢回答。
右丞相只能低下头颅,任由霍国舅呵斥。
虽说裴温是五姓望族之首,但跟这位大楚王朝的实权大佬比起来,那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位爷纵横沙场的时候,楚帝项乾也才刚刚从军。
如今大楚节度使大将中,张须陀、王右宁、夏侯杰这些高位者,都是此人的小字辈。
这些楚国大将见了霍国舅,还得恭恭敬敬行军礼,叫声老将军。
更不用说,他昔日的护卫兵卒,如今遍布大楚军队的各个角落,虽然人不在朝堂了,但实力可还在。
仁寿宫内,亭台斗拱,雄浑大气。
假山花园,匠心独运,美轮美奂。
一位华贵至极的老太太,杵着金杖,身后宫女伺候,还跟着几个小皇子。
她笑容满面,踱步而来,远远看见老侯爷,和蔼的叫道,“阿同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来了门口,都让哀家望眼欲穿。”
“哈哈……”霍国舅一改先前的猖狂,笑意盈盈的小跑,给几个小皇子发了金豆。
随后他拉着霍太后的手,亲切的说,“朝中这些个官员没用,表弟看不惯,责骂了几句。”
“本侯的奴才如此废物了?你们几个还不把礼物抬进来。”
宽广的石板路上,霍国舅的兵卒抬进了五口大箱子,国舅爷笑眯眯的说,“姐姐,这是一万两黄金,来的匆忙,就没多准备了。”
“哎呀,自家人啊,来了哀家就高兴,这还客气什么。”霍太后一边拉着霍国舅的手不放,一边给方公公使了个眼色,后者麻利的收走财物。
眼下洛阳雄兵十万,到处要用钱,户部跟皇帝都在为银钱的事情为难。
这一万两黄金,抵得住洛阳附近一个月的军饷,算是一份厚礼了。
仁寿宫占地巨大,园林里的树木都是来自江南。
华贵的金砖长廊之上。
霍国舅跟着太后,亦步亦趋,姐弟俩扯起家常,有说有笑。
某一刻,霍国舅假装随意,笑着说道,“运河那里,官员是过了点,这会是该给他们吃点苦头。”
这是霍国舅在试探呢,大楚太后何等心机,自是打起来了太极。
华贵至极的老太后,拍了一下表弟的手,呵斥道,“运河那么长,些许小事算的了什么,济儿他们太较真了,皇帝也是,由着小孩瞎胡闹。”
太后此言,霍国舅和蔼的眼神里,闪过阴冷。
他又不蠢,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军队被剥离的闲王,敢跟他这种帝国元老叫板呢?
仁寿宫的午膳,彰显了皇家的气派。
一共四方大宴台,后续二十几张小桌。
每一种菜肴都令霍国舅耳目一新,尤其是一些瓜果类的,他更是喜爱的不行。
最近听闻北疆有冰镇类的吃食运抵洛阳,都是稀罕玩意,看来果真是不错啊。
宴客乃是皇家的礼仪,华夏古代将吃视为第一。
项羽就是要弄刘高祖,也得先开个鸿门宴,可见宴会在礼仪中的兴盛。
家宴期间,皇宫内的总管们还安排了歌舞,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总之皇帝母子在待遇上,给足了霍国舅面子。
同时,这是一场大楚王朝,最高权力的聚会。
左右丞相在这种场合都不配上宴台大桌,更不论六部的长官了。
一方大桌是阳城候,霍同。昔日大楚位高权重之将,军中势力遍布。
另一方是长安侯,霍守易。乃是现在关中势力的掌门人,两天前低调入了洛阳。
第三张桌子,坐的是宗人府的老族长,项槐。
最后一张桌子是楚帝安排的,本来该秦王项济来坐,但如今秦王被贬,且跟霍国舅不睦。
最终,楚帝安排给了文魁郎,镇北大将军刘仁基。
刘仁基身后是大将项正跟武太监程有道。
这四张桌子坐着的,都是大楚现在最强的实力派。
当然,如果按照军力来算,项济、周云也要坐一个位置。
什么文官倾轧,勾心斗角,在特么实力面前都是个屁。
唐初之前,所有的权臣都是拥兵之人,曹操、宇文护这些就是例子。
直到赵匡胤改革之后,武人才被压制到了极点,文官集团才崛起。
楚帝项乾乃关中势力所生,必然被关中势力所制。
他起家的兵卒军队,大多是霍氏关中子弟,昔日麾下的霍雄、窦青、霍全恩、张须陀,这些都有明显的关中色彩。
所以今日,霍太后持金杖,权势威势都不弱,除了皇帝母亲之外。
某种程度上,她还是关中霍氏的代表,有她在,关中势力就吃不了亏。
无论霍守易跟霍同,名义上都是霍太后的弟弟,只是一个为表弟,另一个是族弟。
若是当年,长安节度使霍守镇还在,那包括霍太后跟两个国舅爷都是不敢乱说话的。
外戚母族势力如此强大,可以想象,楚帝项乾登基之初,面临了多大的压力。
皇帝只能笼络太原丁氏、南阳萧氏、徐州上官氏等豪强势力,为他稳住江山。
仁寿宫的主位,坐着是霍太后,这是家宴,自然以长者为尊。
她跟霍氏的勋贵还有宗人府六祖公,聊起了昔日的往事。
嬉笑之间,好不欢乐。而楚帝只是偶尔插一句,刘仁基等更是半句话不敢说。
这就是大楚王朝的弊病,当宗室母族强大的时候,皇帝更像是家族中厉害的话事人,并没有绝对的统治权。
项乾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当皇帝的后辈,为了项楚的基业传承而奋斗。
这种帝王权力与母族权力的对立,必然会造成撕裂。
历史上,这种力量还有另一个名字——外戚!
仁寿宫中,宴台之上。
商师成跟裴温是什么老妖怪,他们一眼就看出了等会要剑拔弩张。
用完午膳,一个个借故找理由,离开了仁寿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