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郡,
王台村。
老树下,半开的营帐。
“噗-噗-噗……”
铁靴踩踏枯草的声音响起,众将不禁注目而去,一个甲胄华贵的老人来了。
阳城侯霍同是最后一个到达的,他知道周云要干什么,但他坚决反对。
他是河南地区最大的宗族将门,也是其他门阀公认的代表人物。
随着阳城侯霍同的到来,起决定性作用的人员就算到齐了。
巨野,王台村,
一场关乎楚国命运的会议,在一棵老树下开始了。
\"南方急报!东楚主力围困我军十七营于大濠冲一带,情况危急!诸位以为如何?\"
行军打仗,讲究师出有名。
如果像李娘子一样,病急乱投医,
说她儿子困在东口县,问大家去不去救。
那就是落了下乘,变成毫无意义的战争了,这是不行的。
这次出征,必须经过军议,乃是大楚雄兵对徐州郡反贼的讨伐,而不是去救赵王的儿子。
更何况,徐州郡兵强马壮,以逸待劳。
必须要巨野的楚军齐心协力,方能救下李信。
会议里,随着赵王说完,大伙一时不言。
很明显,这些宗族将领都不想去,打赢宋国泼天大功,他们可不想再冒险了。
周云的右侧,老阳城侯枯槁的手折断了一根树枝,
他面色难看,猛地起身,甲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冷哼道:\"天宝大将军,我军已无力再战......\"
\"闭嘴!\"
国舅爷尚未说完,没想到竟然有人敢驳斥他!
下方一人怒目而视,他头发蓬松,宛若狮子一般。
此人声音沙哑,但目光却异常坚定,\"北疆建安军,不抛弃不放弃!若是没有侯莫陈崇牵制东楚大军,我们焉能在巨野决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
王武是北疆派系,自然向着赵王说话,可老树下,还有大楚宗族权贵力量。
霍同还没说话,几个宗族将官就站了出来。
“王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
“你一个山野村夫,岂敢在此辱骂阳城侯,莫不是想死。”
……
老迈的霍同伸起了左手,河南宗族们不再言语,
傻阿同,傻阿同!霍同可不傻,大楚赵王权威正盛,慢慢说可以,爆发矛盾不行。
阳城望了望王武、杨猛等人,皆是目光赤红,战意灼灼。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辈霍怀安,此刻霍家狮儿面容刚硬,眼神中带着军威。
阳城侯叹息一声,转头对赵王周云道,“上柱国,你要慎重啊!此刻要是南下失败,那就是满盘皆输啊。”
这句话看似软弱,但却很杀伤力。
大楚赵王,为了自己的军队,弃家国大义于不顾,此乃自私自利之事。
政治斗争,权力斗争,永远都是站在道义的制高点者胜。
无论内中有多少门道,但必须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王台村,老树之下。
周云眼眸深邃,他起身踱步,仰望十几里荒原,不禁陷入沉思。
某一刻,周云忽然转头,捡起阳城侯折断的树枝,伸手道。
“诸位,建安军历来不抛弃不放弃,哪怕当年在雪林时候,我们也没有抛弃老弱病残。”
“可霍老侯爷的话,也是老成持重之言,不得不思虑。”
“今日,本王让上天决定,若是本王十步外,背对着的酒壶,能将这根树枝丢进去,那就是天命所归!”
周云目光炯炯,举着树枝,扫视河南的这些宗族将领。
北疆的兵马不用看,肯定是愿意去的,眼下问题就在这些人身上。
阳城侯跟几个宗族将领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最后转过来,对大楚赵王周云点头,表示同意。
毕竟十步外,背丢树枝入酒壶!
这特么要是能中,那真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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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壶就是一个普通的清河醉瓶子,树枝是阳城侯自己折的,
老树下,阳城侯脸上带着疑惑,一直在找这个瓶子跟树枝的玄机,
这不可能啊?背对瓶子,就给丢进去了?
几个宗族将领,试了无数次,别说背对着,就是给他瞄准,十步外树枝连丢过来都是问题。
营帐里,靠着老树,
阳城侯叹息一声,环顾十里战场。
大军已经在渐渐集结了,周云确实很有才华,他采用小道消息的方式聚拢战兵。
无数郡兵跟二线士卒看见北疆嫡系在整顿武备,似乎准备出征。
他们一个个嘀咕,这莫不是有好事不给他们机会。
几万兵卒都认为是有战功拿,肯定是有银钱有田地分,
同样打了王台村血战,这会要抛弃他们,那是绝对不行的。
人就是这样,求他去吧,他可能不去。
但不让他去,他又觉的吃亏,抢着要去。
甚至由于医官们的宣传,不少宋军俘虏为了获取自由身,也要加入。
朝阳下,十里战场废墟,一支伤痕累累的军队渐渐聚集,
他们虽然甲胄散乱,旗帜残破,但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势。
“咚-咚-咚-咚……”
楚军战鼓雷动,苍凉的号角响彻这方天地。
周云身覆玄甲,威风凛凛,跨马举剑,直指东口县,大喝道,\"出发!\"
“出……发!大军出发!”
“出……发!大军出发!”
大军出征,杂乱的步伐此起彼伏,人头攒动,大多数兵卒带着笑意。
这是一支混合军,有北疆精锐、有宗族兵、有郡兵、还有部分宋军。
残破的旗帜连绵不绝,一路望不到头。
带着几个大洞的建安军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支不足四万人的队伍,面对近十万徐州兵,毅然决然,踏上南下救援之路。
他们的脚步或许蹒跚,但每一步都坚定无比。
荒草凄凄,长亭古道。
数千辅兵们依依不舍,送别远征的楚军。
阳城侯愣了,他在人群聚集的土坡上,怔怔望着离开的雄兵。
老侯爷面露担忧,摇着头感叹。
哎!怎么办呢!天子,兵强马壮者得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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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当家,哈哈……没想到你还年轻了,看来没少去柳楼。”
“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羊平山,二十里外的小山村。
一支雄壮的白底黑甲兵卒,跟数千身覆黑衣,手持长矛短剑的部队会师了。
老当家李岗愁容满面,坐在村口土篱笆院子里,埋怨李保来晚了。
“大哥,我那是正规军,跟你这些细作能比吗?不过……咱们这五千人过去,未必有用啊。”
铜锣脑袋李岗猛灌一口酒,大大咧咧的道,“不管这些,反正咱们山寨里的老人,不能短了后辈,岂可白发人送黑发人。”
河南地处中原,膏腴之地,若是没有战争,那相对整个大楚来说,都算是富足的。
从茅屋土院来看,这里家家户户都还不错,至少能养活家人的居多吧。
小院篱笆里,一个陈旧的木桌上,李岗亲自给保爷倒酒,
后者点头哈腰的接过,一点都没有十三营统领的威风。
两人喝了几杯,士卒还送来些烤肉,铜锣脑袋搂着李保,咂摸了一下,叹息道。
“保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啊,这次就不回去了。”
“到时候,打开一个口子,你就带着我那傻孙儿跑,老子给你们断后。”
老当家情绪有些激动,说了很多话,好像在交待后事一样。
他要李保以后别冒险了,武川镇家大业大,要他给孩子们看着,别便宜了外人。
李保只是一边敬酒,一边吆喝奉承着,
他眼神闪过异色,面上全是苦笑。
老当家啊!保爷要是把你丢下,咱也没脸回去啊。
人到老迈之际,眼袋明显的山匪李保,望着小村落里的队伍,
他们大多在穿戴甲胄,很快就会成为一支兵马了。
李保只带了一个旅,羊平山大营得守啊,那地方不能丢。
兵虽然不能带,可甲胄却带来不少,毕竟武川镇富足嘛。
残月当空,山村寂静,篝火连连。
小院篱笆,木桌之上,老当家睡着了,鼾声如雷。
某一刻,李保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叹息一声。
“黄泉路上,咱俩一起哦,一个人走,多孤单啊!哈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