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萧穆尧的身子像被抽去了脊骨,绵软无力地缓缓倒下。
鲜血在胸口洇开大片殷红,触目惊心。
凌烟眼瞳骤裂,向他飞身扑来。
全然不顾裙摆羁绊,几步抢上前去。
双膝跪地,双手急急探出,堪堪接住了他下滑的身躯。
萧穆尧躺在凌烟怀中,面色惨白得如同冬日里被霜雪覆盖的寒石,毫无一丝血色。
双唇干裂且微微哆嗦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带动着胸口那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使得血水如失控的泉涌,不断往外冒。
甚至有殷红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沿着下巴缓缓滑落,滴落在凌烟的手上。
那温热的触感,如冰碴一般,刺痛着凌烟的心。
可即便生命正随着鲜血飞速流逝。
他的眼眸深处,依旧燃烧着两簇微弱却炽热的火焰。
那是独属于对凌烟的眷恋与深情。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在空中晃晃悠悠,好似被秋风裹挟的残叶。
然后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心口。
每挪动一分,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血水溅在凌烟的衣襟上。
好不容易,他才积攒起一丝气力。
声音微弱得仿若蚊蝇嗡嗡,却字字透着无尽的执着:“既然……你怎么都……不肯相信我,那我……就将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这样……你可愿……信我了?”
凌烟看着眼前这般惨状,泪水瞬间决堤。
眼眶根本承载不住那汹涌澎湃的悲伤。
滚烫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在萧穆尧那毫无血色的面庞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她的双手慌乱地在萧穆尧胸口处按压,试图堵住那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
可血水依旧从指缝间渗出,温热黏腻。
她的声音已然哽咽,带着哭腔,又气又急。
语调因为情绪的失控而变得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你疯了?你怎会是如此疯狂决绝之人?一直以来,你都是那个最理智不过的存在,可如今,你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又何需如此疯狂?”
说到此处,凌烟已是泣不成声。
身体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满心的痛惜、悔恨、惊恐与忧心,如同乱麻一般,将她紧紧缠绕,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萧穆尧听闻凌烟痛心质问。
干裂的嘴角竟缓缓扯起一抹笑意。
那笑似春日残花,凄美中满是破碎。
他眼眸蒙着失血的灰暗,却仍努力聚焦在凌烟脸上。
每喘一口气,胸口血涌得更凶,声音轻且颤,却透着偏执与决然。
“我就是疯了。”他喃喃着。
而后咳出一口血沫,溅在凌烟衣袖:“没有你……我就是……下半辈子……都会发疯,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了,即便……不……不要……这条命,或者……不要……这个皇位。”
“反……反正……我已……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并且……留下了……旨意,若是半年……我还未归,就让慕风……拿出……旨意传位给……湘王叔,以皇叔……的能力……这个位置交给他……我也放心,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到此处,他气息愈发急促。
随后用尽余力,攥紧凌烟衣角,像攥住救命稻草:“但是……若要拿皇位……换你,不如不换,守着空座……却丢了心尖人……要来何用?我……我……宁舍这龙椅,也不能……舍了……舍了……你。”
说罢,他眼皮一合,身子软瘫,彻底昏死了过去。
…………
萧穆尧在混沌中挣扎许久,意识仿若破雾之舟,缓缓归位。
沉重的眼皮艰难掀起,入目便是凌烟守在榻前。
她螓首轻垂,秀发散乱,神情满是疲惫。
想来定是一直寸步未离、日夜忧思。
贺靖川、陆晏清、楚溪耀、沈卿尘四人亦围在近旁。
此刻见他苏醒,眸中骤绽喜色,那喜色似要溢满全屋。
却又似有约般,默契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正浅眠的凌烟。
此时,萧穆尧只觉唇角干裂,想抬手触一触凌烟的发丝。
可手臂却似灌铅般沉重,这细微动作牵得胸口伤处一阵锐痛。
他只能就此作罢。
凌烟此时似被一丝细微动静惊扰。
本就浅眠的她,睫羽轻颤,缓缓睁眼。
目光触及萧穆尧那已然苏醒、满含温柔眷恋的眼眸,先是一愣。
须臾,欣喜仿若春日惊雷,瞬间绽满双眸。
“你醒了!”她脱口惊呼,声音略显沙哑,却难掩其中浓烈惊喜。
言罢,不及他回应,素手急急探出,三指轻搭于他腕间,屏息凝神,细探脉象。
察觉脉象沉稳有力,跳脱于指尖,往昔生机重现。
凌烟紧绷的心弦刹那松开,整个人似卸去千钧重担,长舒一口气。
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安心。
萧穆尧见凌烟这般欢喜的模样心头一暖。
然后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轻声道:“烟儿,苦了你了,让你担惊受怕了,是我的不是。”
顿了顿,他气息稍喘,目光仍紧紧锁住她,满是疼惜与愧疚:“对不起,是我太过决绝。”
凌烟闻言垂眸,回想起之前之事,嘴角轻勾,逸出一声轻笑。
那笑里三分无奈,七分感叹。
抬眸看向萧穆尧,启唇道:“以往我一直以为你是最理智的那个,现在看来,你才是最疯魔的那个。”
萧穆尧听她言语,胸口微微起伏。
眼中满是赤诚,重重点头认同:“是啊,我就是个疯子,还记得你我成婚前夕初见之时,当时你夸我足够理智,可那是因你一直在我身旁,所以我心有倚仗,方能事事沉稳,条理分明,足够理智。”
说着,气息渐急,然后扯动伤口。
他眉间轻皱,却仍自顾自续道:“但你若不在,理智于我,恰似无根浮萍,荡然无存,你若不信我,执意决然离去,往后余生,于我便是永夜,活着亦是煎熬,倒不如一死了之。”
言罢,他目光灼灼,似燃着两簇火,直直望进凌烟眼底:“那么,现在,你可愿信我了?”
凌烟闻言唇角轻扬,绽出一抹暖笑。
抬眸望向萧穆尧,目光中满是坚定与信任,字字铿锵:“我信!”
那声音清脆,仿若一道光,直直照进萧穆尧心底。
萧穆尧的胸膛猛地一热,心似要蹦出嗓子眼。
脸上瞬间扬起狂喜之色,大笑道:“太好了,你终于肯信我了!”
此刻他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似要将此前所有的委屈,绝望,难过,心痛等等都化作这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