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芷昕言罢,微微扬起下颌。
额间那点细腻的花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双眸愈发晶亮。
她双手悄然攥紧袖边,看似娴静,可微微颤动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一丝紧张。
不过,那分紧张不过是浮于表层的薄纱,内里满盈的皆是笃定。
她深知自己这番谋划,恰似榫卯严丝合缝。
于皇后,解了无子与家族支撑缺失之忧。
于自家,挣来荣光。
于己,亦能在这深宫中寻得安稳一隅。
是以,她眸光稳稳锁住凌烟面庞,眼角眉梢皆是暗藏的期待。
嘴角那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仿若已提前预见到了满意的答案。
但是却要让她失望了。
凌烟内心一丝波动都没有,更遑论答应她了。
不得不说,此女很聪明也擅拿捏人心。
知晓一个人最为在意之事,然后分析其厉害。
之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果然这才是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的世家贵女啊!
她敢保证,若不是她,恐怕任何一个女人听了这些话都会立马同意。
可见这女子的厉害。
不过她想得很好啊!
她是不会和她争宠,但是她儿子养在她膝下便是嫡子。
以她的心机手段来说,到时候必然是会由她的儿子继承大统。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她必然不会再留下她这个陛下嫡母,一定会除掉她。
到时她便是这宫中唯一的太后,整个大昭最为尊贵的女人。
所以前半生的忍让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她很清楚她自己要的是什么。
但是她算盘打得这样好,她却不会答应她给她实现夙愿的机会啊!
不说她相信萧穆尧对她的感情。
毕竟他连传宗接代这样的事情都可以为她放弃。
又可以为了她如此决绝地不要自己的性命。
那么又怎会因为她年华老去便对她始乱终弃?
就说他若是真的会如此,她不还有其他四个男人吗?
君若无情我便休。
到时她自会一走了之远离他,去和她其他男人在一起。
就算退一万步说,他们四人也都不要她了。
她也可以舍弃了他们去过自己潇洒自在的日子。
反正她又不爱他们任何一人。
离开了他们也确实会难受一阵子。
但是她又不是离了他们就活不了。
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他们。
再说反正她富可敌国,到时候寻一处大院子,再聘用一些婢女仆从伺候她,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还可以找些好看的男子也来伺候她。
反正只要钱到位,还怕找不到那些年轻的纯情美男吗?
所以她根本对她说的这些以后的事情半点也不在意,更没有放在心上。
因此她神色未起一丝波澜,仿若连芷昕这番话只是吹过耳畔的一缕清风,掀不动她分毫情绪。
她身姿依旧端然,脊背挺直如松。
凤袍的华彩在日光下静静流淌,映着那张绝美却透着冷冽的面庞。
双眸幽深得似寒夜古井,无波无澜,眼睫都不曾轻颤一下。
只这般静静地凝视着连芷昕。
须臾,朱唇轻启,声线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你所设想,本宫不愿。”
那语调,仿若携着霜雪,直直冻住了空气中丝丝缕缕的热切。
也将连芷昕精心织就的谋划瞬间冰封。
连芷昕瞬时瞪大了双眼,那眼眸中满是错愕与惊诧。
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般,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她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开,呼吸都乱了节拍,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何?”
她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话语里满是急切与不解。
接着向前跨出一小步,裙摆都跟着轻颤:“娘娘是怕到时候臣女会对娘娘不利?但且不说娘娘手段卓绝、威望斐然,就单论臣女,有几斤几两能翻出风浪?即便真有那等异想天开之事,以娘娘在军中、朝堂,乃至百姓心间筑牢的威望,所有人矛头定会指向臣女,臣女只会落得个千夫所指、身败名裂的下场,又有什么好处?”
她眉头紧蹙,眼里写满困惑,期盼着凌烟能给她一个转机的回应。
凌烟闻言朱唇轻勾,逸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恰似寒夜冰棱相击,清脆却透着冷意:“你如今的确是如此想法,本宫信,可人心最是易变。”
她双眸仿若洞悉一切,紧紧盯着连芷昕,话声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锤:“可权力,恰似那裹着蜜糖的刀刃,初尝时只觉甜腻,待深陷其中,心智便被慢慢腐蚀,你现下说得笃定,可日后本宫身为正统太后,压在你头上,规制着你,你当真还能守着此刻所言?”
凌烟微微倾身,凤袍上的金丝绣纹在日光下刺目闪烁:“怕是你自己,也在心底犯怵,不敢打包票吧。”
这话仿若一道定身咒,连芷昕身形猛地一僵,双脚似被钉在原地。
嘴唇微张欲辩,却一时语塞,满心踌躇,只剩一片哑然。
只呐呐地立在那儿,再没了先前的巧言与笃定。
凌烟见此,又重新坐了回去。
其实她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答应她,自然也不会考虑这些事。
只不过总要给她一个信服的理由拒绝。
不然她如此执着,还不知日后要如何难缠。
恐怕还会私下查探原因。
既然如此,那她就给她这个拒绝的原因,好让她死心。
连芷昕仿若木雕泥塑般僵立原地。
日光挪移,在她身侧投下时长时短的暗影。
许久,她才似从一场迷梦中惊醒。
嘴角勉强牵起一抹苦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透着几分自嘲与怅惘。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心绪。
双手缓缓交叠于腹前,屈膝俯身,行了个标准的告退礼。
身姿依旧恭顺,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波澜:“臣女叨扰娘娘许久,这便告退了。”
声音轻且稳,带着强撑起的镇定。
礼毕,她直起身,莲步轻移,一步一步,缓慢却有序地沿着来时路折返。
出了宫门,风拂过发梢,恰似撩动着她杂乱的心思。
可那挺直的脊背、不慌不忙的步伐,仍紧紧守着最后的规矩、礼仪与体面。
直至身影没入马车,方才卸下全部心防放松下来。
她今日果然就不该来,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但皇后娘娘如此大度,并未追究她如此可笑的行为与话语。
她更加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脸颊滚烫,自嘲不已。
然后她又想起自己刚刚离去时,皇后娘娘的忠告。
只见她眼带欣赏地看向她叹了一口气道:“连姑娘是本宫见过数一数二聪慧通透的女子,你这般女子不该为了家族荣辱而勉强自己牺牲自己,你父亲恐怕也不愿,如今也不比以前,女子可做之事如此之多,所以连姑娘不妨想想自己喜欢做什么,并且为自己的事业去努力,而不是为了别人去努力,希望连姑娘以后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马车辘辘前行,连芷昕倚着轿厢内壁。
这些话在她耳畔不停回响,一字一句,叩击心门。
似一道光,劈开长久混沌。
此刻,她喉咙发紧,终是哽咽出声:“多谢皇后娘娘,芷昕知道了,以后定会为自己多考虑一些,也会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