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舸觉得自己依旧醉着,不然他不会把心里话告诉刘悦川。
这些话他没对战友说过,没对家人说过,没对朋友说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对刘悦川说。
大概因为她坦诚吧,他想,说好了要用秘密换秘密的。
“我是大一那年参军的。
我真的,在部队干得还不错。全军大比武,每次都能拿第一。——好吧,我不是不错,我是老厉害了。
我很喜欢部队。我在家,在学校,在社会上,只是个很普通很平庸的人,可是在部队里,我是第一,我是兵王。
我不想退伍,但没办法,我伤得太严重了。
那时我整条胳膊几乎废了,至少三个月,我连自己穿衣服,吃饭,甚至上厕所都做不到。这对于我来说,是件很屈辱的事。
大家都劝我,说后面还有几次手术,等手术做完,我能康复的。我信了,挨一场又一场手术,但是我的胳膊始终没有好起来。
我当时真的怕了,怕自己被部队赶出来,拼了命地复建,折腾了小半年,好在胳膊争气,每项检测都合格了。
我高兴坏了,赶紧回部队报道。结果第一天拉练,我竟然连木仓都握不住。我当时就知道,我不能留下了。我不能拖累我的兄弟们。
指导员要给我在部队里安排工作,我拒绝了。我不敢留下。我受不了别人同情的目光。
后来,有领导推荐我去武警,我也拒绝了。我的胳膊看起来虽然没事了,我却很清楚,它没好透,随时可能复发。我不想害人。
指导员猜到我的想法,给我争取了一大笔津贴和补助,然后我就回到无忧乡了。”
刘悦川轻轻摸了下他的疤,“疼吗?”
有细密的痒意从尾椎骨窜起,杨千舸深吸一口气:“天气不好时,会。”
刘悦川又问:“你后悔吗。”
“怎么可能。”杨千舸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可是一条人命。不说他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就算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我一条胳膊换他一条命,也值得。”
刘悦川认真看他一会,说:“你的疤,是很有意义的疤,我很羡慕。”
不知是不是还在醉着,她说这话时,手指不自觉摩挲的杨千舸的胳膊。杨千舸喉结滚动几下,低声说:“你的疤,也是有意义的疤。”
刘悦川不相信,“不用安慰我。”
“你的疤里,封印着你不屈的灵魂。”杨千舸握紧她的指尖,“一位勇敢又坚定的女性,从荆棘里为自己蹚出一条路。”
刘悦川看向他的脸,又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她没有挣脱,而是低下头,问:“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没熬过来。”杨千舸试探着往前,握住她的手指:“我还熬着呢。
大多数时候能说服自己现在生活挺好,不缺钱,家人也在身边。调理不好的时候,就安静呆着,等着心情好起来。”
刘悦川看向两人的手,没话找话:“你,退伍拿了多少?”
“在无忧乡,就算不工作,也可以舒服的过两辈子。”
杨千舸还想继续开屏,刘悦川终于找到个正经话题:“真的只有天气不好时疼吗。”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杨千舸却不肯松开。
刘悦川瞥他一眼,杨千舸假装没看见,继续厚脸皮地握着。她便放弃挣扎,随他去了。
杨千舸得到默许,胆子更大,干脆用自己的手包住刘悦川的手。他还给自己找个借口:“我们比谁的手更大。……你的手真小,皮肤好白,比我白好多。”
刘悦川觉得这话耳熟,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她的前男友也说过同样话。
她笑着摇头,这些男士是在同一家机构培训过的吗,怎么话术都一模一样。
她比杨千舸坦诚,不用借口,大方地握住他的手,“问你呢,只有天气不好时疼吗。别的时候呢?”
她大胆的举动让杨千舸不知所措。他嘴巴动了几下,终于想起来怎么说话:“怎么,怎么转到医患问诊频道了?”
刘悦川笑眯眯地说:“我们一直是医患关系啊,问诊怎么了。”
杨千舸急了,举起两人的手:“这,这算什么。”
刘悦川依旧笑眯眯的,“算我占你便宜呀。男孩子在外面,要注意保护自己呀。”
杨千舸生气了,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他觉得这样不行,不能一直任凭刘悦川调戏自己,可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反击。
他试图憋个大招,刘悦川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两颗活力四射的小橙子蹦跶进来了。
“悦悦,祝你搬家快乐!”
杨千艨一放学就赶了回来,展信佳跟在她身后。
刘悦川立即松开杨千舸,笑容满面地招呼自己的小客人们:“谢谢啦。”
杨千艨递给她一个购物袋,“里面都是好吃的,杨千艨和展信佳严选哦。”
刘悦川收下小朋友的好意,问:“我给你们留的枣饽饽拿到了吗。”
“拿到啦。”
两人像两只小麻雀似的围着刘悦川唧唧咋咋好一会,杨千艨才在好友的提醒下,发现自己挂在墙头的哥哥:
“哥哥,杨女士说你担心悦悦一个人害怕,特意回老宅陪她住一晚,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
杨千朦这个大嘴巴!见刘悦川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杨千舸赶紧解释:“不是特意,偶尔我下班晚了,也会过来住。”
杨千艨是个正直的姑娘,立即拆穿他:“老宅连热水都没有,你住什么——哎呀,这不是老赵特意酿的无花果酒吗,不是说好了等谷雨节那天喝,你怎么自己偷偷喝啦。”
不到两分钟,杨千舸被妹妹曝光了所有隐秘的小心思。
他怕再呆下去,杨千艨又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赶紧找个借口溜回屋里。
等送走两位小客人,刘悦川迟疑片刻,给杨千舸打电话:“没有热水,你怎么洗漱?”
其实她也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真的邀请杨千舸用自己浴室吗,在自己搬家的头一天?
可他为了自己留下,总不能让他用冷水洗脸。
杨千舸依旧善解人意:“用井水啊,谁洗漱会用热水。”
他很热情地邀请她:“你是不是没见过打井水,想不想看?”
刘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