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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雨却在这时起身,负手在后,小指尖轻轻勾着那枚金镶玉令牌。

总管眼前一晃,顿感不妙。

却听方知雨道:“天黑之前,我要见到这两物。否则……无论多晚,仁义殿所有人,今晚都得走一趟议事厅。”

她的话不管用,淮王的话总得听吧!

言罢,她带着东凌等人消失在偏殿门口,没留任何余地给总管。

出了仁义殿,天已经微微沉下去,大抵只需半个时辰,就会迎来黑夜。

东凌随在左侧,突然压低声音道:“世子妃不若与世子商议一二?”

方知雨脚步一顿,侧眸瞧他。

东凌垂眸,笑得清浅,“世子曾领两万水师远渡重洋,孤军深入,剿灭海寇,无论心力还是财力,都不容小觑。”

方知雨点头认可东凌提议,可转瞬又难过起来。

“我刚才……好像得罪他了。”

她讲了那种模棱两可的话,立刻就跑走了,这会儿回去,宋筠大概又要闹脾气,跟她好一阵磋磨,非得追问个清楚不可。

石头与东凌互视一眼,前者捂嘴一笑:“世子妃以为东升爷爷为何会赶去传淮王令?”

方知雨心跳如擂鼓,隐约有所猜测。

就见石头笑道:“是世子让小的去议事厅找东升爷爷的!唉哟!鞋都磨破了!”

低头一瞧,可不嘛,冬月寒天,石头那可怜的脚趾已经冻得通红。

方知雨忙对十三道:“快!快去寻双新鞋。”

“不用不用,小的为世子和世子妃效命,所得所受,甘之如饴!”

可十三只听方知雨命令,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方知雨给东凌和石头一人塞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拎着裙摆也跑走了。

她有些焦急,急着去跟宋筠道个歉,也许再……哄上一哄?

匆匆赶回屋,瞧见一桌饭菜,和一个斜靠在小榻上,只丢给她侧影的宋筠。

……蹑手蹑脚不敢靠近。

适才要道歉要解释要哄一哄的所有雄心壮志,都消散不见。

她扭捏了下,小声道:“你饿不饿?”

宋筠没回头:“饿过了。”

还好还好,还要回她话,就不算太糟糕。

可要怎么哄呢?她不会哄人的呀!

往前挪了几步,站到宋筠身侧。

“适才之事……我可以解释。”

宋筠没回话了,只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杯沿,一圈一圈。

“咕噜……”方知雨的肚子叫了一声。

骨节分明的指节倏然一顿,没了动静,那张沉默冷然的侧脸,也渐渐出现裂纹。

数息之后,宋筠先败下阵:“饿了。用膳。”

他起身,她猛地向后跳几步。

他转身,她傻兮兮地咧嘴笑。

宋筠瘪了瘪嘴:笑得难看死了,像哭一样。

他也饿了,可坐到桌前,拎起筷子无从下手,菜色都很一般,都不是他的心头好。

这典膳所也不知怎么回事,做的都是世子妃喜欢的吃食,根本没考虑他。

方知雨轻手轻脚坐到旁边,轻快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往他碗里送。

他不喜鱼,因为无论怎么做,都能闻见一股似有若无的腥味。

瞧了眼鱼肉,用筷子尖轻轻拨弄到一旁,余光察觉那小人儿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抬眼撇去,瞧见了殷切又略带凄楚的眼神。

“你不吃吗?这鱼可好吃了。”她语气委屈巴巴的。

宋筠叹了口气,筷子尖用力,那块银元宝一般大的鱼肉,滑溜地就入了嘴,都没磕绊一下。

方知雨终于笑了,笑得大大咧咧,又一小口一小口欢快地吃起来。

只不过……和以往不同,她吃到合心意的,会立刻给宋筠夹一筷子。

食不言寝不语。

两人无言,只有碗箸之声。

用过晚膳,丫鬟们还在撤碗筷,总管便来了。

方知雨正愁没法哄人,赶忙慌地避走东厢房,去见总管。

宋筠也踱着步子过来,没有入内,只在窗外站定。

就见石头踢踢踏踏踩着一双比自己脚大很多的新靴子,一步三绊,笑得像个傻子。

宋筠瞪他,可他回过来的眼神居然是……炫耀?

宋筠懒得理会,如今这世子府上上下下都有些神神叨叨的。

总管对外头的响动毫无所觉,只一心应付世子妃。

“这是淮王府人员名录,过往十七年,所有官员、护卫、下人都登录在册。”

一个小厮捧了三册厚厚的册子,拢共有两枚钱币并排那么高,少说好几千人。

不过也正常,很多丫鬟和小厮签的都是活契,三五年一换;有些官员听皇命调遣,有些护卫轮值,自然有来有往。

总管轻轻摆手,又一个小厮从旁上前,奉上一本薄薄的被翻得略显凌乱的封皮册子。

“此乃王府今年的收支账目总册,因年终繁忙,部分事项只做了记录,尚未审结,请世子妃体谅。”

方知雨瞧瞧账册,又瞧瞧名册,忍不住发笑:“堂堂淮王府,一年到头的账册只有这么点儿?”

总管忙躬身下去,“王府账册有总账和分账,分账记录得详细,而总账是在核查之后汇总誊写,以供各位主子查阅。”

方知雨冷笑一声,抬指掀了掀那薄薄的纸页,无心细看。

总管又道:“请世子妃恕罪。您没有掌家之权,无权查阅细录分账。这倒不是我等刻意……就是太妃,也轻易不得查阅。”

句句不离谦卑请罪,却句句都将她架在高处!

方知雨怒了,脚尖微微发痒。

就在她忍不住即将丢出一记大踹脚之时,门外传来不可忽视的低声咳嗽。

宋筠信步而入,总管一应人等连忙请安。

他未讲一字,只走到方知雨身侧,用宽大的左手按住了她细削的肩头。

一下下,轻轻的,就那样拍了起来。

不知为何,方知雨那如天雷如疾风的暴怒之气,瞬间就被这一掌按了下去。

“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总管,东西放下,回吧。”

她缓缓吐出一口愤懑之气,然后起身,扶住装咳的宋筠向外走。

“明日我自会去请示淮王,再请一道令,总管最好提前将仁义殿左偏殿好好清理妥当。”

话未满,威压却十足,话外的意思……猜去吧。

总管侧身恭送,不由后脊发凉。

难道世子妃的意思是,明日会找淮王撑腰,亲自守在仁义殿?

若淮王真的替世子妃出面……虽夺不了权,却也不会让他好过。

总管命人把账册放下,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匆匆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