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从来都不是会逃避问题的人，他从小到大在母亲那里受到的教育里，从没有过“退缩”和“回避”这两个词，从记事开始的绝大多数时刻他都十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所以畏手畏脚向来在这个人身上是无法体现出来的，而从他身上看到的词汇总结出来大概就是——犟种且隐忍。
犟种这个词就很有意思了，说好听点大概就是坚持，认定自己的想法和目标不会轻易回头，难听点大概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好在有关自己人生之中几个大的决定，他都真的坚持了下来。
他在队里这些年认识的人，以及一次次执行的任务教给他的就更没有退缩这一说，而每一次的任务总结报告，他最后都会写上一句话，一句从云争渡那里学来的话。
——勇气通往胜利，怯懦走向失败。
林野坐在回b城的飞机上，值机时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景色和他平时坐运输机直升机时看到的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蓝天白云，机翼穿过云层划出一道道横线，之后再破云而出，承载了无数家庭的希望和未来，而每一次在飞机上看到这种场景，都会让他有一种新的人生新的开始的感觉。
他戴着耳机，里面却没有播放音乐，眼神有些放空。
飞机飞到半空的时候他想起在云争渡送自己来到机场时候两个人在车上的对话。
“什么时候回来？提前说一下，我好来接你。”云争渡脸上带着墨镜专注的看着通往机场的高速路，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档位上对着林野握了握。
“很快，不会留很久。”林野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随后把温凉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搭在他的手上，两只手握在一起搭在档位上。
“可以多待几天的，我去申请批假。”他轻声说着，像是在说什么很简单的事情一样。
平常脚踩一百五一百六的速度，今天却出奇的平稳开在一百二十迈上，多一点都没往上提。没有休假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见面，到了晚上大多数时候还能睡在一张床上，时间长了就让他有些忘了原来他们两个也是会分别的。
林野把视线从手机的对话框里移出来看向他的侧脸，心里感叹着这人和自己在高中时候见面时没有什么变化，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除了更加成熟沉稳之外，再就是能明显看出来的瘦了不少。
大抵是连续不断的任务让他感到疲惫。
“不想搞特殊，处理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了。”林野捏了捏他的手指。
“跟什么有关？”云争渡不直接去问，而是旁敲侧击的。
“跟……很多都有关系，只是耽搁太久了。”林野伸手调了调座椅靠背，稍微往后仰着能舒服些。
“你这一阵都没给家里打过电话吗？”云争渡偏过头来隔着墨镜看他一眼，又很快把视线转回高速路上面，林野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能靠猜测这人大抵是没什么情绪变化。
“打过啊，只是吧有些事……”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终结了这个话题：“当面审讯更有用。”
……
这次休假林野没有告诉家里人，也只跟林鹤鸣打听过最近父亲是否在b城，还是去了外地的公司出差，所以落地之后他直接从机场打了辆出租车回了家。
行李也简单的要命，一个背包就足够他装下所有的东西，两件换洗的衣服和内裤袜子，其他的洗漱用品家里都有现成的也不用专门拿回来。
傍晚时分，也是家里吃晚饭的时间，只是真的站在了家门口时候，伸向门把手的那只手却开始有些颤抖。
他预想过了所有的场面，当他推开这扇门之后自己会迎来什么东西，也许是暴怒的父亲砸向他的茶杯，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是最让他感到无力又恐慌的无视。
林野深吸了一口气，拇指摁在门锁上的指纹识别，一秒钟之后随着滴滴两声响，大门被他从外面打开了。
屋子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影，客厅只有播放着晚间新闻的电视在响。
林野站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走进去才看见父母和林鹤鸣正坐在餐厅吃饭，他又往里走了两步这三个人才看见他。
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是做不了假也无法掩饰的，开心激动惊喜，唯独没有他害怕的无视和冷漠。
“小野！你休假了！”母亲率先站起来，立刻走到他身边拿下了他身上的背包随手交给保姆阿姨，就像很多年前还在上学时候一样。
“哥！”林鹤鸣一个高蹦起来，嘴里还咬着没咽下去的饭菜，三步并作一步冲过来把他抱了个满怀。
“回来了。”父亲说。
“爸妈。”林野抬手拍了拍林鹤鸣的后背，轻声应着。
父亲没有走过来拥抱他，也没有说别的话，更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站起身去了厨房给林野拿了新的碗筷盛饭。
林野坐在椅子上抬眼望过去，父亲的背影似乎比他记忆里的要瘦小了一些，不再是儿时那样宏伟高大，他看见父亲背对着餐厅这边给自己盛饭，也看见了他抬手悄悄在眼角抹去了什么。
这顿饭吃的平淡普通又温馨，一家人在桌上东聊聊西问问，都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话，林鹤鸣依旧和上次一样拉着林野问一些他不能说出来的机密，甚至还悄悄趴在他耳边询问，问他胸口上的伤好了没有。
末了在这顿饭的结尾，林鹤鸣在桌子底下握住林野的手，转过头轻声跟他说了对不起。
林野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反手用力握了握林鹤鸣的手，就当做是回应了。
晚饭结束之后父亲就回到了书房工作，客厅只剩下了母亲和林鹤鸣还有林野。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爸爸是怎么知道的？”林野手里握着一个橘子，却没有剥开。
“有天家里的聚会吧，你有个婶婶闲操心提起了你的年龄也老大不小该谈恋爱结婚的事了”母亲靠在身后的沙发上，漂亮的脸上带着温润笑意：“你知道的，妈妈最讨厌别人瞎操心咱家的事儿了，所以我就说啊，我们小野已经有了对象了，谈的很是稳定呢，就婉拒了她的好意。”
林野点点头安静听着，林鹤鸣也难得的没有插嘴，就坐在一边摆弄他的游戏机。
“然后呢？”
“你爸当时可能就反应过来了吧，脸色沉了沉，聚会结束之后回了家，他就问我你什么时候谈了恋爱啊，他怎么不知道啊”母亲接过他手里的橘子顺势剥开，给林野和林鹤鸣一人一半塞进了嘴里：“后来我还没说话呢，他自己话说了一半就没再说话，转身回书房去了，把自己关在里面好些天也没去上班。”
林野抬头看了看楼上半虚掩着门的书房，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往楼上走去。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如果逃避有用的话，他当初就不至于一头钻进队里，只为了能再见一次云争渡。
——叩叩。
林野敲响书房门。
“进来。”
书房里面没开主灯，只有桌案那边的小台灯亮着，屋子里昏暗让人有些分辨不清坐在书桌前的男人晦暗不明的脸色。
“爸爸。”
林野进了书房之后反锁上门，往前走了两步之后站在父亲的办公椅边上，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
“对不起。”他说。
“你是为了什么而道歉？”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