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充斥着纸张与木头的气味,办公桌、椅子、墙上的展板、锦旗与白起铁皮书柜上的奖章证书看上去都很新。白漆铁书柜上的每一个锁眼都插着钥匙。
奚午蔓坐在椅上,手捧那位年轻刑警为她买的热咖啡,盯着电脑屏幕的桌面发呆,没有玩游戏,甚至连游戏都没有打开。虽然中年刑警允许她玩游戏。
他说,像她这样的年轻人都喜欢玩游戏。
手中的水温在慢慢降低,她听清北风呼啸与雪花轻敲窗户。
降低视线,她看清紧挨着电脑的那盆小小的金边虎皮兰,叶子的边有点卷,鼠标垫上有一本蓝色封皮的工作手册,经常被它的主人翻动。
桌子右上角整齐堆着两摞书,书旁的快餐盒是空的,里面的肠粉早被奚午蔓吃掉。
靠窗稍矮的桌上放着打印机和一排编号的厚厚文件,她注意到雪花落在窗上,远处夜色朦胧,渐渐有了清晨的光彩。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人一袭黑衣,却不是这间办公室现在的主人——那名中年刑警,而是秦喻章。
奚午蔓不知道秦喻章到公安局做什么,他没说,她也没过问。
他只说到局里办点事,刚好来接她。苏慎渊要见她。
她没问他怎么知道她在那间办公室里,这种问题不需要问,反正一定是某个人告诉他的。
街边早餐店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马路上的车辆渐渐放缓速度以防跟别的车撞上。
秦喻章下车买了早餐——用一个很大的袋子装着,一看就是好几个人的——开车驶进他们公司附近的一个地下停车场。
这个停车场属于楼上的公寓,一上电梯,奚午蔓就感觉到熟悉。
但他们并没有进到她以为会进到的客厅,也没有整齐摆放了两双男士鞋子的玄关。
他们进到一间会议室,会议室里充斥着和刑警办公室差不多的气味,一种办公室独有的气味。
会议室里一共亮了十二盏灯,灯下的长桌边或站或坐着八个人,他们个个神色凝重。
来缵烨也在其中,但他只深沉地看她一眼,就像看一位陌生的不速之客。
奚午蔓感觉他们一夜没睡,而他们脸上毫无倦容。
秦喻章把早餐放在会议桌上,将一份拿给奚午蔓,其余八人则每位各自取了一份。
桌上摆满A4纸,纸上或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或是复杂的统计图,还有奚午蔓看不懂的标满数据的图纸。
吃过早饭,他们没有再继续,而是散了会。
苏慎渊从奚午蔓身旁走过,没有任何言语暗示,但她知道,她该跟他走,于是跟在他身后,到了一扇门前。
奚午蔓注意到门牌号是32-66,突然想到过去某天醒来,床头柜上的便笺写着来缵莹的手机号。
室内是很清新的清洁剂的气味,就像她印象中某家大型酒店常用的那种。
他们没有在玄关处换鞋子,仿佛进的不是苏慎渊的私人住所,而是一家再寻常不过的门店。
苏慎渊进到书房,站到书柜前寻找着什么,也不看站在门口的奚午蔓,说:“听说你捅了不小的娄子。”
奚午蔓知道他是在和她说话,这里只有她,而他并没有打电话。
她的思维随“捅娄子”三个字散发开来,想到几小时前的夜宵,想到年轻的刑警和肖茜,还有来缵烨与穆启白。
她感觉自己捅了不少娄子,从她大学毕业后回A国开始。但她觉得,苏慎渊不可能清楚她全部事,可她又不知道苏慎渊到底了解些什么。
苏慎渊从书柜里取出一个装着厚厚A4纸的透明文件袋,转身放到书桌上,对奚午蔓说:“这是城东画廊下一次画展的策划书,你仔细看看。”
城东画廊,就是任教授的那家画廊。
不知道苏慎渊为什么让她看城东画廊的策划书,奚午蔓也没多问,默默上前,将文件从文件袋里取出,仔仔细细挑了重点看。
“你已经见过任毅鑫了吧?”苏慎渊问。
通过姓判断苏慎渊口中的任毅鑫就是她知道的那位任教授,奚午蔓点点头:“嗯。”
“关于展画的事,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奚午蔓仔细回想,却不记得任教授和自己聊过展画的事。上次她确实跟着任教授去了画廊,但任教授只是和她讲了画廊里已经展出的画作,然后带她到了画室。
在画室里,有个穿蓝衣服的男生,长得雌雄莫辨,但是脾气很不好。
奚午蔓有些出神。
苏慎渊看出来了。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拉回她的思绪,才又说:“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尽管跟我们开口。”
“嗯?”奚午蔓有点不明所以。
而当她旋即反应过来苏慎渊说的与画展有关,苏慎渊已经贴心地给出解释,像是不忍心让她整晚都没有休息的大脑进行过多思考活动。
“画画需要资金,你要是想去哪里采风找找灵感,我们也会给你提供资助。”苏慎渊说。
脑子里一闪而过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奚午蔓顿时眼前一亮:“随便去哪写生,你们都会给我钱?”
“当然。但你得保证不会拿我们的钱去胡乱挥霍,而且会严格执行我们的标准,如果我们对你的作品提出任何要求。”
“只要我按你们说的办,不管我去哪,不管花多少钱,你们都会给?”奚午蔓有点受宠若惊。
“我们是合作的关系,但本质上还是生意。”苏慎渊始终心平气和,“我们从来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打算,必要的投资是肯定的。”
“如果我要离开A市呢?”奚午蔓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可以。”苏慎渊轻轻点头。
“如果我要离开A国呢?”奚午蔓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出于某种长久的期望即将成为现实的喜悦。
“可以。”苏慎渊再次点头,和之前一样沉稳,没有任何犹豫。
这给了奚午蔓极大的勇气。
也许。她想,可以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