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的环卫工人都连着拿了一周七天的高工资。来自周二爷的补偿。
马路天使们辛苦了。
在离开首都前,奚午蔓完成了一组油画,名为《婚礼》。她离开后,那组画在S市第一美术馆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展览,然后被运回A国,收藏于A市美术馆。
连带《婚礼》一起回A市的,还有她终于写完的书的电子版。
电子版被送到苏慎渊手中,十二小时后,奚午蔓接到苏慎渊的电话。
“打算出版的话,最好改一下行文结构,现在看着有点乱。”苏慎渊说。
“乱到让您看不懂吗?”奚午蔓捏着签字笔的笔帽,每转一下,就轻轻撞一下腿上摊开的书页。
“只是一个建议。”他说。
“那是给您的,您能看懂就行了。”
“只是我看看的话,不能让你赚到更多的钱。”
钱钱钱。又是钱。
合着不管做什么都只是为了赚钱。
“您能赚更多钱就行了。”奚午蔓突然有点累。
“你打算把版权卖给我?”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实在平静,没办法通过那样的语调想象出他的表情,更无法揣测他的心思。
奚午蔓思考着,把笔帽按在书页上,从一行字下面的空行划过,看清每一个词汇,却看不懂任何一个。
“还在听吗?”男人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啊。我在。”笔帽停住。
“或者说,你需要我帮你联系出版社?”他问。
“那是给您的,随您怎么处置。”累。
“你预期的价格是多少?”
“您就不能把它当作一样仅仅是出于好心的礼物收下吗?”
“为什么送我礼物?”
为什么?
奚午蔓皱了皱眉。
“为了向您表达感谢。”合适的理由。
“我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没做过什么?怎么会呢?
奚午蔓快速回想,从借他的手机打电话,到他带她离开跨年晚宴的现场。
他怎么会说,没为她做过什么?
噢,他不关心。
她所看重的,他根本没当回事过。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就像在拥挤的路段,陌生人说“借过”,他稍稍侧身为对方让路。
毫不在意。完全没有记住的必要。于是他说,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连送他礼物都找不到恰当的理由。
除了工作,任何话语都显得多余,是在浪费他的时间,是像致力于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在悲痛欲绝与欣喜若狂之间选择沉默。
挂了。连再见都不说,直接就挂了。
闷闷不乐。
笔帽继续一下下轻轻撞击书页,闷闷不乐。
余晖照亮纸上的字,又被黑暗驱散,闷闷不乐。
只有刹那的黑,路灯献上蓝,汽车尾灯闪着红,天边霞光尚明。饭店门口有一对夫妻在吵架,小孩低头抓着衣角,闷闷不乐。
前面堵车厉害,这里离奚午蔓要去的酒店不到两百米,司机建议,她现在在这里下车更好。
于是,奚午蔓下了车。
左手提着藤箱,右手抓着书,按司机说的,直走,别过马路,一直往前,就能看见那家酒店。
那家酒店很好找,整条街上,只有那家酒店的门口有一个喷泉。就算不记得酒店名字,也绝对不会找错。
过去两个月,奚午蔓总在c国各地跑来跑去,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三天。
她根本没有心思记各种酒店的名称,甚至连每次的目的地都过目即忘,连带着她昨天甚至是半小时前才见过的人。
这完全被日程表操控的日子。她只记得自己有一份电子日程表,排满了她整整六个月的时间。
手提藤箱里装着一些随身物品,慢慢会装多书本和其他类似纪念物的东西,装得多到奚午蔓提着费劲,那些书与物件会被打包寄回S市。
藤箱空出来,又慢慢装满,又空出来。如此反复。
它也一定厌烦了这样的无限循环。
无限循环。
树与人无限循环,灯与风无限循环,空气里有股子火锅的麻辣味,星星无限循环。
一辆又一辆车从身旁驶过,酒店的大门近在眼前,却永远过不去。
城里刚举办过运动会,国家队队员们在酒店门口排队上车。
那辆黑色商务中巴久久横在奚午蔓与酒店大门之间,奚午蔓被迫注意队员身上黑色的队服、肩上黑色的球拍套。
他们终于全部上车,中巴合上门,慢慢绕过喷泉,涌进车流。
黑色的车窗玻璃上,城市的高楼与天空的云霞纷纷褪色。
又紧接着两辆轿车,慢悠悠地过,再次阻拦奚午蔓走向酒店大敞的门。
藤箱被往下拉扯,奚午蔓的臂力没办法与重力抗衡。
这些丑陋的车,跟一个行人抢什么道?
垃圾酒店,设置人行道与车道刚才在这样最重要的地方相交。
奚午蔓仰天长叹一口气,差点放弃手中的藤箱,手腕突然受到一股外力,藤箱的重量瞬间减轻不少。
“怎么不接电话?”男人的嗓音,珠圆玉润。
奚午蔓急忙撒手,仿佛是被手中的藤箱烫到。
“你怎么在这?”还没看清他的脸,奚午蔓就通过莫名的熟悉感认出他。
白兰地。
“你不就是来找我的?”白兰地摘下墨镜,用奚午蔓同款震惊的眼神看她。
“我是来工作的,可不是来找你的。”奚午蔓又往后退了一步,站稳身。
“那你不知道,接下来二十天,你跟我一起工作?”
“啥?”
白兰地狐疑地盯了她片刻,又问:“你不会连工作内容都不清楚吧?”
“我当然清楚。”奚午蔓答得肯定。
白兰地眼中的怀疑明显深了,很快被墨镜遮住。
“你真是有够不靠谱的。”他说着,抓住奚午蔓的手腕,拉着她从不能更慢的轿车车头走过,直往酒店大门。
他抓得很紧,也不知道是把藤箱的抓手和奚午蔓的手腕搞反,还是单纯担心稍松手就会将奚午蔓丢在另一个世界。
酒店的餐厅还不错,不用再花时间去外面找饭店,这实在适合奚午蔓这样疲惫的客人。
手腕的红印久久没有散去,奚午蔓一下下轻轻揉着,投向白兰地的目光难说没有幽怨。
白兰地无视了她的眼神。
“拉面得单独点,要吃吗?”白兰地问。
“随便。”奚午蔓答得随意。
“要?还是不要?”白兰地没什么好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