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之术坐在轮椅上，这么热的屋子里她还盖着一条小毛毯。
“白教你那些东西了，出门几天把家里的香是什么味儿都忘了。”孙之术一边笑骂童梦一边叫阿姨拿拖鞋端茶，“把那个枣泥酥给她拿来，她肯定饿了。”
童梦推着孙之术去客厅，“老师您怎么知道我饿了，我在外头就想吃枣泥酥，但是都没有您这儿的好吃。”
轮椅轱辘仿佛碾在童梦心上——孙之术太瘦了，整个人轻飘飘地坐在轮椅上，像是没有重量一般。
“我知道你馋嘴，出门在外估计要闹，”孙之术一进客厅就指着柜子上的一摞纸，“一会儿你把那个带走。”
童梦看也没看，直接应下，“知道了老师，您一会儿陪我吃点吗？我让人打包了汤来，竹荪乌鸡汤，怎么样？”
她不等孙之术答应，“羽安，快给老师倒汤，用她那个黄色描喜鹊的碗装。”
“你一来就能使唤人，还挑上餐具了，用什么不是喝。”话虽如此，孙之术笑得倒是很开心，“前几天你妈和你姨过来，给我炖了一大锅汤和饺子，你要吃吗？”
孙之术独居，童梦身边人也都知道她近期身体不好，时常跑过来看。其实她们和童梦做不了什么，能做什么？
难不成和命运和时间抢人？
但是看看就觉得心里很舒坦，哪怕能让孙之术多露一个笑脸也行啊。
“我吃啊，这怎么不吃呢，咱俩一块去煮吧。”童梦又推着孙之术去厨房，“过几天我给您拿点儿别人送我的灵芝来，说是泡脚能暖身子。”
“你是摆上阔了，手里有几个钱开始乱花了，什么好东西还能拿来泡脚了。”
童梦嘿嘿笑也不接茬，她熟门熟路地拿锅接水煮饺子，又在微弱的煤气灶声中，缓缓冒泡的水声中，袅袅上升的热气里，和孙之术大谈电影节见闻。
什么乌七八糟的韦恩斯坦，什么勾心斗角的奖项公关童梦全没说。
“您不知道啊，我签那个大公司……哎呀，贝蒂老喜欢我了……那肯定有人找我要签名啊，她们对我都很好啊……”
饺子扑通扑通跳进锅里，孙之术被童梦逗得一直乐，手里几乎要端不住那只小碗。
“办电影节的时候我给您定做一身用金线绣的衣裳，怎么样？您别跟昌老师说，不然我这个不得被说呀。”
孙之术喝了几口就喝不下了，“我可不要说吗？我得让她训训你，你赚多少钱啊，还金线绣。”
童梦把饺子端上桌，满满一大盘，孙之术老担心她吃不饱。
一碟饺子一碟枣泥酥，还有一大壶红茶，童梦全吃光了，撑得胃里翻江倒海。
林羽安咳嗽几声，意思童梦该走了，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孙之术多聪明呀，她吃过的盐比童梦吃过的饭都多，她笑眯眯地说：“我困了，你这个年轻人夜猫子该走了，忙去吧，你有好多事要做呢。”
她似乎一下子萎靡起来，童梦感觉现在是心和胃一块难受了。
“您这就赶我走啦？那我什么时候再来看您，过几天我接您去和大家吃团圆饭，怎么样？”
孙之术笑着答应，“你请客我就去了。”
童梦一拍胸脯，“就吃您以前带我吃过的那家，齁贵那家。”
临走前孙之术叫阿姨把保温桶拿过来，里面装着酥到渣的牛舌饼，“拿去给你小朋友们吃。”
童梦沉沉地“嗯”了一声，从这双瘦骨嶙峋的手中接过保温桶。
孙之术反握住童梦的手，长长叹一口气，似乎是叹自己的衰老童梦的年轻；又似乎是叹学生的懂事自己的幸运。
有时候一秒钟真的很长，长到童梦眼泪要下来。
其实她没有亲眼见过人的衰老，在电话里她只感觉到孙之术的疲惫和无力，可当她亲眼见到孙之术连上厕所都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难过。
不是难过于人会衰老这件事，而是难过于……曾经意气风发的人那一刻颤抖的眼皮。
孙之术不愿意自己在孩子面前如此不体面，如此的……令人“怜悯”。
童梦清清嗓子，咽下喉间酸楚，“老师，我过几天来接您，好不好？”
孙之术点点头，松开童梦的手，轻声道：“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关门前，童梦听见孙之术说，“梦梦，你做得特别好，让人感觉像做梦呢。”
童梦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车上，林羽安安慰她，“别难受童姐，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看吧，人的语言很苍白。
童梦笑着说，“我没事儿，这都是自然现象，咱们尽人事吧。我先眯会儿，等到了饭店你叫我。”
“好，”林羽安把毯子递过来，“估计能眯四十来分钟呢。”
车子里静悄悄的，车窗外偶尔传来车笛声。童梦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车身两旁的风把路灯撕扯成绚烂的流星，那场面很美。
童梦的眼泪落在毯子里，也就那么一滴，因为她现在几乎不哭了。
可能过了十分钟，或者是二十分钟，童梦竟然真的睡着了，她还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
没等她记住梦里的剧情，林羽安就把她叫醒了，手里拿着两片药，“童姐，马上到了，这是胃药，你先吃两片。”
童梦吞下药片，沉甸甸的饺子还存在于她的胃里，可她和宋祈冉吃饭也不能一筷子不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算是吃好的了。
俩人约在淮扬菜馆，因为宋祈冉口味清淡，不好辣味食物。童梦一进门就看见宋祈冉在打电话，她静悄悄地坐下来，没吱声。
“小童，你明天能去做违禁品检测吗？”宋祈冉跳过寒暄，直奔主题。
童梦就也直来直往，“我们明天去做，今天真是腾不开手。”
“你这周内当个事情办就行，”宋祈冉又把菜单递给童梦，“明天你让人找我取新剧本，然后后天你们这些人见一面。”
这种事情童梦哪里有发言权，导演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干呗。
“行，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