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苗妍妍那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沈润秋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的猜测大差不差。
苗妍妍的确撒谎了。而她刚刚所说的重点无不是在提示，最重要的证据还要从死者身上找。
“患者的死因未必就是青霉素过敏导致，为什么不做尸检？”
“医患双方当事人对患者死因存在异议，他们既想要告得赢医院，就必须要拿出科学的证据。如果因为家属拒绝尸检而导致死因无法查明，那么家属将要承担举证不能的责任。”沈润秋声音沉缓，像是一道钟声敲醒了苗妍妍的恍惚，“苗小姐，难道你在学校没有学习过卫生法？”
苗妍妍肉眼可见的慌张，“那、那尸检结果是什么？”
“抱歉，在调查会未对结果公布之前，任何决断性的结果都不能向外透露，包括当事人。”沈润秋看着她的脸，眼神却并不在上面，像是在思考些什么，“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没有做皮试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苗小姐，所以你现在能把实情告知我们吗？”
沈润秋盯着她的眼睛，苗妍妍有意躲闪却避不开，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似的，她脑子混乱，脑海里，却浮现着那晚的场景。
……
“冯主任，13床患者突发高热，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有谵妄的症状！”
冯永通走过去看了看那已然神志不清的孙有田，又抬头一望瞥见写有患者信息的床头信息牌，“这是沈向东的病人！”
“可是今晚沈主任不在！”苗妍妍表情纠结，“冯主任，怎么处理？”
“谁说不在？沈向东人在急诊，你去问问他！”
苗妍妍不敢有丝毫怠懈，当即大步朝急诊的方向跑去，然而此刻急诊已经乱成一锅粥，民房里救出来的伤者在诊区里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院里几乎各个科室的医生都在急诊科会诊、收病人，她来回走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便又跑回去。
“冯主任！没有见到沈主任在哪里，怎么办？”
冯永通心烦意乱地拧眉，嘴边却是在骂着：“这个沈向东丢下这么大一摊子不管，叫我给他擦屁股！他可倒好，忙着上急诊科表现去了！”
于是冯永通便又到孙有田床前，见他痛苦表情，吩咐苗妍妍量体温。
苗妍妍工作熟练，很快报出数字：“四十度高热不退！”
冯永通就随意地翻了翻病历，又看了一眼孙有田，嘬了嘬牙花吩咐道：“四十度？100万单位青霉素静脉滴注，你去配药，我再看看情况。”
得了指令，苗妍妍当即去了配药间拿药，而就在此刻，孙有田在床上开始疯狂扭动，冯永通本来迷糊的精神也一下子振作起来，“这是做什么？家属呢？”
喊了两声，都没见有家属在身边，这间病房里只住着孙有田一人，他看两边的床都是空荡荡的。
眼看孙有田的反应十分强烈，冯永通在心里骂了声废物护士，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配药间，见她正在那配置皮试液，当即就恼了，“都什么时候了？再晚一点人都死了！”
苗妍妍表情为难，“但是科里要求输抗生素之前必须皮试……”
“你懂什么！这么长时间你见过几例阳性的？都是假阳性，回头又得折腾。赤脚医生吊水会给你安安分分做皮试？快点的吧，待会耽误了咱们都得玩完。”
冯永通刚刚翻看孙有田病历时，只瞥到一眼他体内存在细菌感染，便以为沈向东的治疗里肯定有抗生素使用。毕竟科里现在的药品不多，能用的抗生素也就那几类，既然孙有田在这住院这么长时间，那肯定是用过了，既然这样倒也不必再纠结什么皮试不皮试的，先打上去对症治疗再说。
苗妍妍脑子懵了，不过她还是听了冯永通的话，因为之前她看到同为刚进科的小护士里，就有因质疑他医嘱的同事被他狗血淋头一顿好骂，冯永通掌管着科室人员调任的大权，传闻他和上面的关系非同寻常，便脑子一懵拿了刚配好的一百单位药液出去。
不到十几分钟，苗妍妍就看到患者孙有田脸色煞白，嘴唇却发绀，她连忙再次跑到值班室敲响大门，“冯主任！冯主任！”
冯永通刚要准备歇下，就又被苗妍妍扰了心情，他脸色黑沉地打开门，然而苗妍妍却并没顾得上他表情如何，而是慌张道：“您快去看看吧！孙有田好像过敏了！”
“过敏？”
冯永通险些跌坐在地，等他赶到床边时，孙有田已经发生了明显的窒息症状，再摸脉搏细弱，浑身都在抽搐。
“这、这……”
不过他还是有点处置能力，当即便将他的输液管拔出来，然而此刻他脑子也不清醒，只能依照下意识下令，“吸氧，拿肾上腺素来！”
两人前后忙活了半个小时，待到沈向东带着新收的病人回来时，病房一片狼藉，此时天已将明，冯永通把苗妍妍赶紧拉进值班室反锁门，面色凝重。
“呼吸还有吗？”
苗妍妍被吓得浑身发抖，两脚都站不稳，腿肚子打紧，她颤着回答：“好、好像是没有了……”
冯永通叉着腰在狭小的值班室里转了几圈，“今晚的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懂吗？别人知道了我们都得完蛋！”
如今科里老主任退下来，剩下的两名副主任，冯永通和刚被提上来的沈向东皆是有力竞争者。本来他还能依靠自家妹妹冯倩倩和李建明的特殊关系稳登宝座，然而李建明偏偏被家中那个婆姨徐如燕搞得不安生，两人离婚不说，还生生被她从副院长的位置上拉下来。
医生的工作倒是保住了，但是这院长的身份，却是被那护理部常敏夺了去。
李建明一倒，冯永通在医院里没了靠山，自然做事都要小心些。
在他值班期间出了这档子事，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别说升职，他会不会降下去都成了首要考虑的问题。
苗妍妍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他一眼，“可……今晚在科里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事谁都知道，万一追责下来……”
冯永通转了两圈，迅速想到策略，“我不是让你去找沈向东了吗？你就说这口头医嘱沈向东下的，皮试没反应才导致过敏。”
说罢，看那苗妍妍清澈的眼神，他觉得自己要加点料才能震慑住这刚入职场不久的小丫头。
“你们护理部一贯有要求，这类药物注射之前必须做皮试，你也不想你没有皮试的事情被他们知道吧？”
“医嘱是我下的不错，但是执行可是你，到时候你把我弄进去了，咱俩都完蛋！你敢说你没有违规操作吗？”
“至于尸检，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冯永通留下了这句话，便出门将一切责任推到了沈向东身上。
再加上这时候来照看病人的家属多了起来，经过冯永通的恶人先告状，大家先入为主便以为罪魁祸首是在急诊忙了一夜的沈向东。
再之后的事情，整个医院都知道了，以至于有不少江湖小报在未经查明的情况下便对这件事多加报道，沈向东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
……
“苗小姐，你确定刚刚所言属实？”
沈润秋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摄人双魄似的。
苗妍妍愣怔点点头，“我、我确定，这话我对谁都没说过，但是既然尸检已经开始，我想……我的这些谎言应该会很快被戳破吧，倒不如给个痛快，这件事无论结果好坏，我总能心安一些。”
她的双目已经变得无神，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解脱。
“如果你能拿到当时确实是他强迫你不做皮试的证据，那事情或许还会有转机。”易潇暗暗分析，“可是根据你的描述，我觉得从冯永通嘴里撬出证据来好像并不容易。”
冯永通人精一个，会说出真相吗？
“那……录音可以吗？”苗妍妍燃起希望来，“我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找他说话，用激将法把他的话激出来。”
“如果能成功的话，你的责任会小一些，但是毕竟是你的操作失误，工作还是会丢掉，但是巨额赔偿可能只占少部分。”易潇根据他来之前看的一些案例得出结果。
“苗小姐之前工作时是住在统一宿舍，不回家？”
就在苗妍妍为自己的未来一筹莫展之际，沈润秋打量着这间摆放着各式杂物十分凌乱的房间问。
苗妍妍低下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现实就是这样，她声音羸弱，“对……家里没有我的房间，我母亲说我迟早要嫁出去，要卧室做什么，便把我原来的卧室在中专住校之后改成了杂物间……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间。”
沈润秋点了点头，想到吴俏，莫名有些同情苗妍妍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