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汉格顿村的吊死鬼酒馆最不缺的就是无所事事的人和翻来覆去的无聊话题。冬天的时候,这里就会挤满了人,酒馆的门被推开,带进来凛冽的寒风,坐在门边的人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又融入聒噪的叫嚷声中了。
艾伦·斯图尔特选了一个吧台旁边的位置坐下来,和他一起的是两位面生的年轻人。
“还是老样子?”酒保好奇地多看了陌生人几眼。
“老样子。”艾伦说,“噢,我想我还没有介绍过……这两位是我的同学,从伦敦来的史密斯先生——他们是兄弟。”
酒保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们,“史密斯,生活不太美好,是不是?”
“是啊,”其中一个回答道,“到处都是被那些机器熏得乌烟瘴气的,对不对?还是这里才是让人心神愉悦的……噢,我想要烈一点的,”他咯咯笑着,一副市井小民的做派,“没错,没错,就是这种,唔,酩酊大醉的感觉真让人流连。”
酒保似乎很欣赏他的品味,他们很快就从啤酒的口感聊起了小汉格顿村的逸事和丑闻,艾伦·斯图尔特对此并不意外,他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向另一位沉默着的史密斯兄弟递了个眼色,对方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噢,你是说,没有人比罗戈比更古怪的人了……即使是在伦敦,这样的人也很少见了,是不是?”
酒保谨慎地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要我说,那个冈特一家才是顶古怪的人呢……如果你靠近那栋房子,噢,我刚刚是说了房子吗?”他呼噜呼噜地喘着气,为自己的幽默逗笑了,“我听到过,他们就像发病了一样……但是他们自己好像是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啊,我真不敢相信我会说出来……没错,他们就像在对话一样,疯疯傻傻的,我可不会说有什么人比他们更古怪了……”他打了个饱嗝儿,酒气冲天。
而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史密斯先生虽然也是醉醺醺的样子,但是湛蓝色的眼睛却是清亮的,在酒馆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迷人的光芒。
“更古怪的是,没有人看见过比那个女人更丑陋的人了……当然那个丈夫也并不好看,贫穷会让人持续走下坡路,是不是?长成那个样子真是够遭罪的……”
艾伦·斯图尔特掐灭了烟,他整个人都被烟雾笼罩,他挥了挥手,试图驱散那团烟雾,“我们该走了,该回去了,我送你们回去。”
史密斯兄弟站起身,那位和酒保聊得相当热络的,几乎要爬上柜台和对方道别,约好明天继续畅饮。
夜晚的风迎面吹来,艾伦打了个哆嗦,他们走出了吊死鬼酒馆。
“阿不思,你居然对麻瓜世界了解这么多……”艾伦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记得你并没有选修过麻瓜研究。”
“噢,是啊,你说得没错,事实上这是我的错,麻瓜研究应当是巫师的必修课程。”史密斯愉快地说道。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恢复了原貌。在他身边,格林德沃也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艾伦,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我想这样下来,就不会有麻瓜过分注意我们的出现了,接下来,我们都会以史密斯的身份出现在小汉格顿。”阿不思说。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艾伦着迷地看着阿不思,“我就知道你会和任何人打成一片,没有人会比你更迷人了。不过,你一直都没有解释过,为什么会对冈特和里德尔这么在意呢?”
“啊,这个问题,”阿不思笑了笑,“之后我们再谈吧,现在还不是时候,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当然不会。我完全信任你,阿不思。”他们走到分岔路口,艾伦说,“晚安,阿不思,盖勒特。”
“晚安,艾伦。”阿不思轻轻吻了吻艾伦的脸颊,酒香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阿不思和格林德沃慢慢走回他们的房子,现在那里插了一块木牌上写着“史密斯之家”。
“盖尔,你很沉默。”阿不思开口说道。
似乎是明白格林德沃的没有说话的原因,阿不思亲昵地挽着他的手,“那是必要的活动……我不认为那个麻瓜会把我们当成特别的客人。至少,我们能够在村子里自由活动而不受到质疑,他会把我们想要传递的消息在村子里散播出去的。”
“我知道。”格林德沃闷闷地说,“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我不愉快。”
阿不思只是微微一笑。“你的沉默寡言的形象塑造得非常成功。”过了半晌,他突然说道。
格林德沃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的誓言咒研究得怎么样了?”阿不思问道。漆黑的村庄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慢慢地走着,房子里影影绰绰的灯光让它们看起来像是山谷中的栖息的生物的眼睛。他们距离老房子不远了。
格林德沃呼出来的气化成了一团白雾消失在黑夜中,“我想不出如何让物体消失的办法……或许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记得你在海心城时施展了范围性的魔咒,”阿不思说,“实际上,物体就是代替巫师施展范围咒语的载体……”
“你是说,”格林德沃停顿了,“就让巫师继续成为誓言咒的载体,可是,这并不符合我们最初不希望主观意志参与其中的想法。人会产生不必要的情感,我认为,想要不偏不倚,必须使用客观的,而非主观的。”
“但,誓言咒并不是客观存在的,”阿不思说,“那些能够达成咒语效果的也是因为巫师把魔法强加在上面……”
格林德沃看向他,“我可能忽略了这一点,是不是?”
“什么?”阿不思问道。
格林德沃拉开门,让阿不思先走进温暖的房子,“必须让誓言咒不受立场和情感的影响,而不是考虑誓言咒需要附着的载体。”
“你能做到这一点?”阿不思脱下大衣,让它自己挂在衣架上。
“誓言咒的本质就是对自己所说的话做出承诺——”格林德沃指了指血盟,它在他的胸前闪闪发亮,“——就像这样,但是如果话语出现歧义,誓言咒并不会因为理解的偏差而改变它的原则,它始终会根据说出话的人的意思产生作用。”
“你说得没错,我认为是这样的。”阿不思点点头,“牢不可破的誓言并不多见,因为它的后果非常可怕……但是没错,我认为它的原理是这样的。”
“如果我写下一段誓言,”格林德沃说,“并把它传递出去,这个咒语就会以我的立意……如果我这么说,把魔法部制定的法律变成誓言,是不是就可以真正地让法律约束人。”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只要我们在这上面写上了‘禁止伤害麻瓜,且不受麻瓜伤害’,就能实现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愿望。这听起来确实太简单了些,我想他们可能不会相信的,这显得他们一直以来都非常愚蠢,就连我也在其中。”阿不思舒舒服服地躺进了沙发上,“但是这部法律需要很多人的智慧和审校,不能出现一丁点的错误。否则,如果日后有人意识到这部法律存在错误,甚至失去了变革的可能。”
“那就重新制定法律吧。”格林德沃轻松地坐在阿不思身边,仿佛移走了压在身上的重担,他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要知道,我们是要向法律表示顺从,而非被剥夺了改变它的权力。我们可以在法律颁布之后,重新将这些誓言刻入我们需要遵从的那部分。而且,你当然不愚蠢,阿不思,我们当时没有想到过牢不可破的誓言这件事,不是吗?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埃及。”
当说出誓言的是最为公正的法律和道德规范,它们就失去了摇摆不定的立场。当然,他们很清楚自己是理想主义者。但是,他们本不应该插手这些与权力和利益有关的问题。
阿不思把格林德沃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恳请尼可在联合会上讨论这个提案。
阿不思写完这封长信,格林德沃已经在桌边睡熟了。金黄色的头发铺散在桌子和他的手指上,修长的双腿垂在椅子边,阿不思搞不懂他怎么能以这么难受的姿势入睡。不过,他轻轻一挥魔杖,格林德沃的身体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托到了空中,四肢柔软无力地恢复了自然伸展的状态,阿不思让他躺在床上,被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晚安,盖尔。”阿不思亲吻了一下格林德沃的额头,靠在他的身边,月亮悬挂在窗外,照耀着小汉格顿。
阿不思想到了自己很快就能见到阿不福思和阿利安娜,或许很快,他们的试验结果就会得到认可,如果他们能够建立起一个不会被伤害的世界……即使只是想一想,就足以令他激动。格林德沃均匀的呼吸在他耳边,阿不思意识到自己已经拥有了许多曾经不敢想的。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直接斩断梅洛普和老汤姆,是不是伏地魔的痛苦根本就不会出现。不过,盖勒特说得对,即使不是伏地魔,也会有巫师走上邪恶和黑暗的道路,他无法拯救所有人。但是至少,他可以拯救一些人。
阿不思认为自己在挑战人性的阴暗,他相信爱,就想要在汤姆·里德尔身上确认爱的力量。他认为的善恶就是正确的吗?里德尔希望得到的是爱还是像往常一样怀揣着愤怒和怨恨征服世界呢?他的心摇摆不定起来……或许是因为疲惫让他的头脑变得不够清醒了吧……
格林德沃在梦中发出不清楚的呓语,阿不思听到了“不要”、“阿不思”和“好吧”,还有“狂奔的戈尔登”和“道昂斯的谷仓”……阿不思认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知道他做了一个怎样的梦。阿不思轻轻地靠得离格林德沃更近了些,似乎这样就能驱散他的噩梦。
格林德沃半梦半醒中闻到了熟悉的香甜味,现在还带着点儿醉人的酒味和呛人的烟味。他想要和他一起好好地洗个澡,但是吊死鬼酒馆的气味让他头痛,他无法让自己摆脱这种不适。他知道阿不思是在为了“更伟大的利益”,阿不思和他一样不喜欢那样喧闹的场合,他也在忍耐,至少他们是一起在忍耐……格林德沃抚摸着阿不思,赤裸的肌肤温热柔软,这样熟悉的触感在此刻令他平静。
阿不思把自己埋进格林德沃的怀里,他的抚摸没有丝毫欲望,也不会让他感到不适。
当阳光再次落在山谷中,格林德沃深深地呼吸着阿不思身上的气息。阿不思动了动,他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笑着,“盖尔……”
“你梦到我了吗?”格林德沃的膝盖顶进了阿不思的两腿之间,攥住了他的手腕,“如果誓言咒能够实现,你心所想的那些遗憾……”他亲吻着他的胸口,“……将不复存在……”
阿不思轻笑着,指尖插进格林德沃的发丝,“盖尔……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他温柔地说,“这只是一个想法,但是我不得不……啊……”他轻轻地惊呼一声,因为格林德沃不满地咬在他的心口处,“我得给你泼一盆冷水,即使你的造诣深厚,这个魔法也更像是纸上谈兵……人类永远不可能塑造出一个乌托邦,所以它才被称为乌托邦……”
格林德沃把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在他看来,如果没有了危险和冲突,人生将会异常乏味。他曾追求的高高在上的权力和无人匹敌的力量,和现在追求的另类欲望和乐趣,都在阻止他把他说出来的那些话落地成真。或许是因为阿不思身上的酒气让他微醺,借着深夜释放着积郁的脾气。
阿不思破碎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里,他们最初只是追求麻瓜和巫师的和平。至于战胜死亡,他们已经可以面对死亡放声大笑了。
他们十指相扣,阿不思隐忍的呻吟变成了绵软的哀求和啜泣,格林德沃依旧不肯放过他,他想尝试更多,他和阿不思的生命交错,终于能体会他们不曾度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