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轻筹深吸一口气。几日来心口重压的大石,瞬间土崩瓦解。
他腰身瞬间挺拔起来。
“痴儿,世子哥哥知道,你临去前,最放心不下的,定是世子哥哥。”
“你放心,世子哥哥会带着你的不舍,你的挂念,好好地活下去。”
“走到……那更高处去,看更好的风景。”
“世子哥哥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深情缅怀完,傅轻筹抬眼,看着不远处,为众人众星捧月般围拢在中间的宝宁公主。
他和她之间的唯一的障碍,已经扫清,只剩下了他情深义重的伟岸形象。宝宁公主会喜欢……
恰逢公主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过来。
傅轻筹眸光一闪,适时地下头去,按住胸口,做强忍咳嗽状。
刻意将手背上那一串燎泡,冲向宝宁公主的方向。
傅轻筹低头用力地咳着,在心中默数:
三、二、一……
果然,宝宁公主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傅轻筹,你怎么了?可是身上的伤,还未好全?”
宝宁公主这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傅轻筹身上。
他不忙着回答,反倒用受伤的手按在胸口,咳得抬不起头。一缕碎发滑下,摇摇晃晃地遮挡在眼前,更显得整个人可怜得马上就要碎掉。
宝宁公主见状,再顾不得旁人,直直向傅轻筹走来。
傅轻筹低垂的视野中,只见金线纹绣的彩蝶,彻底停驻在自己跟前。再也不会飞离。
“傅轻筹,你怎么脸色这般差?”宝宁公主声音中压抑不住的心疼,“璎珞,叫府医!”
戏已经够了。
傅轻筹抬手止住,“今日是公主乔迁之喜,勿要因为微臣身子不适耽搁了。微臣还是告退……”
“别走!”
宝宁公主急道。
都怪母后,劝自己冷着傅轻筹一些。
瞧他这般憔悴煎熬,定是因为自己……
宝宁公主心中,自责中又混杂着心疼,“你到底怎么了?还该叫府医给你瞧瞧。”
公主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哀求。
听得周围众人心中一惊。看来,这宝宁公主对武安侯世子,用情已然到了这般地步!
傅轻筹心中得意,皱眉咳道:“微臣的身子微臣自己清楚,不过是郁结于心,症状结在肺经上,这几日便咳得多了些。小事而已,公主无需在意……”
“这不是小事!”
这病症宝宁公主熟悉得很。
她急道,“昔日四皇兄便是如此,落下了咳疾。这病是最难去根的,你不要不当回事!”
宝宁公主回头吩咐璎珞,“世子既不愿意叫惊动旁人,便叫府医进宫跑一趟,问太医院取些为四皇兄特制的止咳散,并治烧伤的玉雪膏来。”
璎珞答应着去了。
宝宁公主还在温声劝傅轻筹用药。
身边众人暗地里已交换了几轮目光。
傅轻筹不过咳嗽了几声,宝宁公主便着人进宫求药。这般爱重!
公主这段姻缘,莫非真的着落到了此处?
众人各色目光中,羡慕、妒忌、不甘……交织在一起,将傅轻筹围在中央。
傅轻筹只觉享受极了。他和公主之间来回拉扯推拒,几句话便让宝宁公主更加自责,不该对傅轻筹疏于关心,耍小性子。
男人关心那个外室又怎么了?
自己爱的,不就是他这始终情深义重的模样吗?
人群外。
傅熙宁冷哼一声,“装腔作势。”
身边,同来的友人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傅兄,小声些。人家是主宾,咱们坐得是末席,惹不起!”
两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能收到公主府乔迁盛宴的请帖。
傅熙宁在圈里自是才华横溢,人尽皆知。可却素来为勋贵圈子所不容,皇家更是够不上。
接到请柬时,傅熙宁还幻想过,是不是公主知道了他才是那折戏的真正作者,才请他来切磋。可到了才知道。
他……
只不过是陪衬。
也不止是他。这满堂花醉三千客,公主眼里,只瞧得见傅轻筹一人。
“没意思。”
傅熙宁将桌前的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摇晃着起身,“走了。”
“等等!瞧你这性子,这般等不得!”
友人扯住傅熙宁,将他扯了个踉跄,重又坐下。“你怎么就知道,今日没机会跟公主展示你的才华?你是武安侯府实在亲戚,又是那世子的长辈,万一他肯举荐你一句半句的……”
“呵,”傅熙宁冷笑,“那我还不如指望猪上树!”
武安侯府对他的打压,难道还少吗?
“好不容易有登堂入室的机会!”友人不肯放手,“你不是还带了新制的烟雾机关,要展示给公主看?别忙着走,再等等机会,再等等……”
傅熙宁长叹一声。
他醉心戏剧,不光一根笔杆子磨砺得厉害,还常制些新奇机关,博人一笑。那最新制的烟雾弹,个头小巧,遇热则燃,不着火,光冒烟,还能出五色烟雾,味道闻起来不呛人。
是新奇玩意儿。本想借着贺公主乔迁之喜,打出名堂去。可现在看来……
傅熙宁叹了口气,知道今日这机会,怕是再寻不见。他心中郁郁,转头又夺了友人酒杯,一饮而尽。
一样姓傅,一样是老侯爷的后代。他却只能满身泥淖,眼睁睁看着傅轻筹夺了自己的心血作品,踏在脚下,直上青云。
傅熙宁眼前,傅轻筹和宝宁公主的一出戏,已快演到尾声。
傅轻筹不知说了句什么,宝宁公主笑得红了脸。
“本宫去更衣,各位请自便。”
宝宁公主带着贴身侍女刚一离席,傅轻筹瞬间成了众人恭维的焦点。这可是未来的驸马!以宝宁公主现在受帝后宠爱的程度,她的驸马,未来不可限量。
傅轻筹现任轻骑卫统领,是武官。
若是成了驸马,弄个将军当当,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再加上最近几月南疆正不安宁,最适合傅轻筹这样的年轻将领去镀一波金。
这盛京武官中的新星,怕是就要冉冉升起。
傅轻筹被捧得志得意满,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傅熙宁。
“六叔,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素闻六叔不仅戏写得好,唱得也好。不知今日,侄儿可在座列位,可有一观的荣幸?”
“呵,”傅熙宁冷笑,“方才你的那出戏,已足够精彩。光看你,耍猴一般精彩,六叔可不敢献丑。”
傅轻筹是放出了手段,骗宝宁公主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真不要脸!
听出傅熙宁的言下之意,傅轻筹身边有人开口:“傅六,你是世子长辈,岂能说这般不知轻重的话?再说,傅世子的品性,满盛京的人谁不知道?可见武安侯府是教子有方。倒是你,屡次科举不第,又素喜与那等不三不四的人结交,你有何资格在这里对世子指指点点?”
众人纷纷附和。
傅熙宁还不及开口。
傅轻筹:“六叔,六爷六奶奶前日去我侯府恳求,为你寻个差事。祖母说了,你若愿意端正品性,也不是不行。”
他恳切劝道:“六爷六奶奶年岁大了,别再让他们为你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