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媞毕竟是个“痴儿”,宝宁公主又亲说了,叫她在花圃照料石莲美人。她一日日在这府中见过的人,不过花圃里的那寥寥几个。
还是太少了。
而玉翘是整日里跟在宝宁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见的人多,能调动的人事物也多。
云媞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还真需要玉翘这双眼睛。
闻言,小丫鬟愣了愣,“你是要我,找出害了明铛那人?”她缩了缩肩膀,觉得冷一般,“可我、我不想……”
“这人一日不找出来,你就不怕你是下一个?”
“这……”玉翘是怕的。
她抱着手肘的手紧了紧,心一横,“好,我做便是了。”
云媞点头。
玉翘:“可,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总不能大海捞针……”
云媞低头。明铛的死状浮现在眼前。
她寻思了片刻,“你留意着,若什么人手背上有抓伤,便想法子来告诉我。”
第二日。
云媞到得花圃。
伺候花圃的人本就少些,又因做的是较末的活计,向来冷清。
云媞手持花剪,慢慢地修剪着石莲美人的枝叶。
病叶一片片落在地上。
云媞瞧见,一片黑腐的枯叶,正被人踩在脚底。她抬头,见是玉翘来了。
从昨夜起,玉翘脸色便不好看。现下看着,格外的蜡黄,眼底挂着确青的两个黑眼圈,显是昨夜一夜没睡。整个人被身上的春草绿色衣裙,衬得又惶急又憔悴。
她一进来,就支走了花圃内其他人。
“公主过些日子要办赏花宴,着我来看看自家花圃里有多少能用的。我点数向来需得清净,你们都出去,不准进来聒噪!”
人走光了,门也被掩上。
玉翘再也撑不住,声音一下子就带了哭腔,“我瞧见了……我晨起就瞧见了,竟是她……”
云媞放下花剪,“双环,还是璎珞?”
玉翘掌不住,还是哭了出来,“双环……竟是双环。她素日里和明铛一贯比我们要好,为何、为何竟对她下得去这般狠手?!”
双环?
云媞一愣,“你如何确定的是她?”
“她手背上有抓伤,我瞧得真真儿的!还有、还有昨晚,和她同屋的璎珞说晚间出来小解时,发现双环人不见了。她当时困得迷迷糊糊,未多想便回去睡了。”玉翘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下意识握住云媞肩膀,“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就是那时候,她去把明铛给……”
云媞心口一提。
她皱眉:“先勿要声张……”
“不行,得告诉公主……”
玉翘话还未说完。
“咣当”
花圃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玉翘精神紧绷得久了,叫这声音这么一吓,整个人兔子似得往前一窜,竟正扑到云媞怀里。借着她胳膊,玉翘才稳住身形。
她回头,一下子脸色更白了,“双、双环姐姐……你、你怎么来这儿……”
瞧见玉翘一副白日里见了鬼的模样,双环也愣了愣。她目光在玉翘和云媞身上来回打转,狐疑道:“你两个何时这般要好?”
她记得,玉翘是最喜对云媞喊打喊杀的一个。
云媞伸手,不着痕迹地把玉翘从自己身上推开,面上仍是木愣愣的表情。
玉翘脑子转不过来,口中只嗫嚅着:“没、没有要好……”
双环眸光一闪,她手指在半空中一下一下地点着玉翘,“哦,我知道了。你们两个……”
她手指顿住,直指着玉翘,“你又欺负这傻子了吧?”
玉翘眨了眨眼睛。亏得云媞手指在她腋下一拧,她才反应过来,顺着双环的话说下去,“不过是个傻子,又不是咱们这府里的正经奴才,打、打两下,怎么了?”
这才像往日里的玉翘。
双环向玉翘温和道:“跟个傻子过不去,什么成算?不怕堕了自己身份,招公主埋怨。”说着,双环又拿手一指,“公主叫你,跟我走吧。”
她白皙的手背上,赫然三道已然结痂了的血痕。
红得扎眼。
那只手,尖尖的指尖,正指向——
云媞。
双环笑道:“走吧,傻子,殿下有好东西赏你呢。”
莫名地,云媞只觉头皮一阵发紧。
真的是眼前这个双环,勒死了明铛?
一旁,玉翘拽住云媞袖角,“别去。”
云媞看向她。
玉翘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自己和云媞两个听得见,“殿下、殿下此刻根本就不在府中,她又怎么会叫你……”小丫鬟偷着抬头,看向双环方向,“她骗你……”
云媞抬头,正对上双环目光。
双环还是笑着:“走吧。”
另一边。
西郊演武场。
今日是即将南征的征夷军将领选拔。
萧皇后因心疼宝宁公主今日的郁郁寡欢,特意为她请了恩旨,叫她同去观礼,看她哥哥李怀肃如何选拔军中将领。
北疆已被李怀肃平定,大盛现在的局面,百年间都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征战。
这支征夷军,即将南征,是年轻武将扬名立万最好的,怕也是唯一的机会。
顾征夷军将领的选拔,吸引了不少年轻世家子弟,场面十分好看。
宝宁公主按品大装,高高地坐在台上,李怀肃的身边。
两人身前,是一个半下沉式的空场。
李怀肃压着咳嗽,为妹妹解释道:“这是自年轻将领中选拔先锋。能到得这一关的,前面的比试已过了三重,今日是一对一考较身上功夫,且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吧。”
太子说罢,鼓声响起,宣告比试正式开始。
两人坐得高,宝宁公主又不懂武,看不出什么来。
没一会儿,便觉没滋没味,心里盘算着想个什么法子敷衍过去,早早回家。明铛的那封遗书今日一早递到她跟前,她看完,只觉心中烦乱更甚。
竟真是自己冤枉了傅轻筹。
要不要……把他找回来?可她是公主,有自己的骄傲,不想先低头……
宝宁公主思绪正飘荡开去,身边的李怀肃,却因见了风,一直轻声咳嗽个不停。
回过神来,宝宁公主刚想问他的身子。
身后,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老奴给太子、公主殿下请安。”
是德昭帝御前得用的大太监贺公公。
贺公公伺候了德昭帝大半辈子,日日都能亲近天颜,极有权势。此刻他面上堆笑,挥手叫身后的小太监端上酒水、佳肴,在李怀肃、宝宁身前满满摆了一桌子。
贺公公:“皇上、皇后娘娘体恤太子殿下辛苦,特特儿赏赐了御酒吃食,太子殿下用些吧。”他向宝宁公主,“公主也在,公主也用些。”
这老公公脸上连褶子里都藏着笑,眼神示意李怀肃跟前的那杯酒,“此酒名为一梦白,是泸州千里迢迢进贡来的,今年只有两坛。皇上自己爱极,是皇后娘娘进言,这才赏赐给太子也尝尝,都是皇上、皇后娘娘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哪!”
李怀肃修长苍白的手端起酒杯,看也不看杯中酒,端起,一饮而尽。
他将朱红色的大漆酒杯放回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上,“替孤,多谢父皇、母后。”
贺公公笑着去了。
宝宁公主拈起跟前银盘里的葡萄,丢了一颗入口,“真甜,到底父皇母后疼爱皇兄,本宫不过凑个热闹……”
她一回头,却瞧见李怀肃手肘撑在桌案上,强忍着咳嗽,浑身颤抖。
宝宁吓了一跳:“皇兄,你刚才还好好的,这、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身子尚为好全,还见不得风?”
半晌,李怀肃才撑起来:“无事。”
他看了眼下面的演武场,征夷军中候选的年轻人,正各自捉对,打得热闹。
他却陪不了了。
李怀肃交代副将好生看着,他身子不适,需回府歇息。
太子走后,宝宁公主愈发没人管束。她摆弄了一会儿裙摆上的丝绦,刚想好了借口,准备起身。
目光扫过演武场,她猛地愣住。
她看见了——
混战的人群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傅轻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