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殊城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上爬满血丝。
“安……牧云、牧云安……”
他真恨不得把那小贱人母女,抽筋扒皮!
可如今,牧殊城也看出来了,牧老太太偏疼小儿子,偏得太过,心里只觉自己这个大儿子,如犁地的牛,下崽儿的猪,用完了就被丢到一边。
弟弟弟媳更是两个指望不上的。
侄子侄女又隔着一层。
没人会真心在乎他,悉心照顾他。他唯一指望得上的,真的只有嫁入太子府里的牧云安。
牧殊城使出了吃奶力气,拼命地在枕头上点头,“叫、叫安儿、安儿……回来!”
他就不信,那牧云安好歹也是他养了十多年,他当自觉从未亏待过。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这么可怜。
再说,他只是病了!
又不是死了!
牧殊城是朝廷大员,就算是病了三个月到半年,也不过就是病休。
一应待遇俸禄都不会少。
等半年后,他这身子早就调理好了!又是太子太傅,朝中清贵,到那时候,他那老娘、弟弟弟媳还不是要仰他鼻息?
只不过,没人在跟前伺候,这养病的日子,着实难熬。
牧殊城:“写、写信……叫安儿回来……侍疾……孝道是大道,太子……不会不允……”
“写信?老大,你还能执笔?”
牧殊城此言一出。
他眼睁睁瞧着牧老太太和牧彦都飞快地对了一下眼神。
半晌,还是牧老太太先开了口:“老大,你这岁数,也不小了。这次躺倒,搞不好就是积年劳累,累出来的毛病。”
她这话的语气格外温和。
说得牧殊城眼泪都快要淌出来了。
这么多年,娘总算看到自己为这个家的付出……
牧殊城:“娘……娘……没、没什么……”
牧老太太摆摆手,止住牧殊城吃力的呼哧声。
“咳咳,老大啊……娘这不是心疼你的身子……”
一旁,牧彦都也跟着附和,“是啊,大哥,这些年你太辛苦了,弟弟看在眼里,只恨自己不能为哥哥分忧。”
“啊……啊啊……”牧殊城感动得眼眶发热。
下一刻。
只见牧彦都从胸口摸出一张字纸,直直递到牧殊城跟前。
牧殊城瞪大眼睛,看清上面的字迹,“求、求恩?”
用的纸,正是平日里他给德昭帝上折用的素纸。
“这、这是……什么?”
“呵呵,大哥,”牧彦都嬉皮笑脸,“这是你侄儿元庆仿着你的笔体作的文章,你给看看写得如何?”
牧殊城瞪大着眼睛,满脸的惊疑不定。
牧元庆的水平他很清楚,字都认不全,作什么文章?
再说,做文章,为何要用他的素纸,仿折子的形式写什么求恩折?
他们要借着他牧殊城的名义,向德昭帝讨什么恩典?
可惜,那折子就放在他的手边,他拼尽了全力,也连那张薄薄的纸,都拿不起来。
自然也看不清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见牧彦都斯斯艾艾地不说话,牧老太太再看看瘫痪在床的大儿子,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她这大儿子聪明,就是聪明人总有自己的心眼儿,素来就不如小儿子待她这个娘贴心。如今,外面的道士大师给牧殊城算命,说他后半辈子,都要瘫在床上过了。
那大师长得仙风道骨,连说了几条,都切中了牧家的要害和牧老太太心中所想。
他说牧殊城是气数已尽,可他侄子牧元庆却正是行大运的时候,若牧殊城能做助他一把,牧家还有往后几十年的好日子呢!
这话,牧老太太爱听。
如今,看着瘫痪在床的大儿子,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牧老太太干脆心一横,“老大,这折子是我叫元庆仿你的笔迹写的。是向皇上陈情,说你做了半辈子的官,也到了岁数请骸骨了。”
“娘……疯了……不可、万万不可!”
牧殊城口中都喷出白沫来。
请骸骨就是从他现在的位置上退下来,那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那样,他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不行,不行啊!
见牧殊城反应十分激烈,牧彦都连向牧老太太:“娘,你缓缓说……”
“不缓了,你哥哥受得住。”牧老太太脸色一沉,“老大,如今是时候,把你的位置,恩荫给你侄儿。”
牧殊城猛地瞪大眼睛,“不、不行……”
牧殊城瘫都瘫了,居然还能拒绝得不如此麻利,毫不犹豫。
牧老太太阴了脸,“老大,你在如今的官位上这么多年没有寸进,也该让位给你侄儿,让他们年轻人去拼一拼,没准,就能带着我们牧家更上一层楼。”
“不……”
牧殊城吃力地翕动着嘴唇,还想再说什么。
牧彦都:“大哥,这么多年,你也该叫咱们二房沾沾油水了。”
“不是……”,牧殊城大睁着眼睛,流出泪来。
可他这一屋子亲人,没人愿意再听他多说什么。
牧彦都自桌案上,抓起沾满了墨汁的笔,塞进牧殊城手里,“大哥,签个字吧。”
牧殊城手指无力。
“啪嗒”
笔管从牧殊城手里,滚落在地上。
迸溅出来的墨汁,险些染上些恩折的素纸。
牧彦都怪叫一声,双手护住他儿子的字,“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人都瘫在床上了,还耍官威呢?这可不好!”
牧老太太也皱眉道:“老大,你弟弟你侄子这是心疼你。你岁数大了,精神不济也是有的。让你侄子顶上去,还能多干三四十年,不好吗?你侄子是好孩子,不会亏待你这个大伯的。听娘的话,你就签了吧。”
“娘……不行、不行啊……”
一旁,半晌没说话的孙氏,从牧殊城书案下爬出来。
她拍拍头发上沾染的灰尘,“娘,彦都,大哥瘫在床上,你们就别逼他了。”
孙氏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东西,“大哥的印,在这里,咱们自己盖上吧。”
看着牧彦都和孙氏,当着牧殊城的面儿,在那张素智尾部盖上自己的印章。这折子就算是写成,能直接递到皇帝跟前了。
“不可,万万不可……”
没人听他说话,牧家二房捧着那字纸,满面欢欣地去了。
走在最后的牧老太太对着牧殊城摇头,“老大,别怪你弟弟,你弟弟这几年,也是受委屈了。如今,你也想享了这么多年福,就放手吧。”
听得牧殊城心中死寂一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谁给他娘支的招儿,觉得他一道求恩典的折子上去,就能梦想成真?
他一个太子太傅,教书育人的官儿,手里没什么实权。所能仰仗的,只有皇家对他人品的尊重和信任。
什么时候,牧殊城一个太子太傅,能替皇帝,安排官位了?
他、他从来都没这个权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