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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咳嗽两声, 把鼻腔里残余的熏香挥发掉, 才问:“殿帅府怎么样了?”

戴宗立刻答:“让林教头带着一帮兄弟, 暂时控制了。但消息封锁不了太久。”

“宰相府呢?”

“还没传来消息。”

“去看看, 然后直接报知城外, 太子这边稳住了。官家没回。启用方案乙。”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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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宗飞身消失。别人要走一刻钟的路,他只一盏茶工夫便到。隐身在宰相府偏门旁边的大槐树底下,假装无所事事的闲人。

耳朵里敏捷地捕捉到门吏的闲聊。

“……相公艳福不浅……今儿召进去的几个,我偷偷看了下,都是国色天香, 啧啧啧……”

李邦彦生长市井, 调笑谑骂阿谀奉承无所不能,深受皇帝宠爱, 以致在党争中顺风顺水,终于拜相。因着他自号“李浪子”, 便被东京市人称为“浪子宰相”。

然而政治上毫无建树,近来金军入侵,他给官家提的所有建议,总结起来无非投降二字:割地赔款、解散军队、千万别惹恼了金大爷。

因此最近他又多了第二个外号“投降宰相”。

李邦彦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反正他自有豪宅美眷,家里供的香茶吃食, 有时比皇宫里的还要贵重。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此时李邦彦正在府里开宴, 跟几个谄媚逢迎之辈饮酒作乐。其中有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请来几位江南美貌舞姬,让相国大人今日享一享艳福。

李邦彦心痒痒, 赶紧叫:“让进来。”

一阵香风伴着珠翠之声,绕过屏风而入。几位艳妆丽人一字排开,朝席间的男人们深深万福。

李邦彦一看之下,有点不满。正对他的这位,额间一抹花钿,虽然算得上五官端正,但以他阅女无数的眼睛来看,也只能算得上是中游姿色;后面的几位呢,也都不是什么尤物,反而眼神里都透着些霸蛮之气,一点也不温柔。

方才那请人的阿谀之徒也有点愣神。不认识这班子女人啊!难道来错人了?

几个艳妆丽人面色突然凌厉起来,齐齐喝一声:“动手!”

接着罗衫纷飞,分头朝席间的大官小官扑过去。

女人们身上没有锐器,但只凭几招擒拿,说时迟那时快,席间的大官小官都没逃过。哗啦啦啦酒盏杯盘全都落地,几声风响,哀声一片。

等侍卫们反应过来,带刀闯入时,全都惊呆了。

李邦彦面色惨白,喉咙上卡着两根细手指头,抖抖索索的叫道:“别……别轻举妄动……”

他身后立着一个艳妆花钿女郎,唇边冷笑,喝道:“都把刀枪放下!否则就把这位宰相弄死!晓得伐!”

一个胆大的侍卫指着她叫道:“你……你是何人!受谁指使!”

方金芝冷笑几声,看看手里这位满头大汗的俘虏,啐道:“什么狗屁倒灶烂宰相,凭侬也配称浪子?比那燕青还上勿得台面,笑死人哉!——按我说的做,否则弗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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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上,画舫缓缓靠岸。赵佶雅兴难尽,但终于想起来还有正事。他这个“教主道君皇帝”,还是要时不常的和天上神仙通通气儿。眼下这些肆虐北方的女真野人实在碍眼,需要尽快断断他们的气数。哪怕割点地,赔点钱,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其实赵佶也知道求神拜佛未必管用。但他要是什么都不做,满朝文武的口水就把他淹死了。这一次也就是去走动一番,匆匆一行,堵别人的嘴罢了。

让两个小黄门扶着,上岸缓行,走过游廊石阶,两面苍松茂竹,翠柳夭桃,白溪青石,中间一座朱红大门,便是敕建的玉清神霄宫了。门口几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齐齐稽首。

住持道人亲自在门前迎接。赵佶仔细一看,不认得。

身边小黄门也不记得见过这道士:“敢问吾师……”

“贫道的师兄清微真人今日突感风寒,恐冒然觐见,有损圣体,因此由贫道代为主持今日事务。贫道一清,见过吾君。”

小黄门但见他骨骼清奇,仙风道骨,一看就是有多年修为的高人,总不会是冒充的。再者官家怕麻烦,一向走的是亲民风格,不爱搞形式主义大排场,因此对这玉清神霄宫的安保问题,也就是前一天派人巡查了一遍——就这样,官家还嫌多事呢。

那“一清道人”引赵佶到清静殿堂里坐了,先参拜三清,祷祝一番,又引诸道士见了“教主道君”,聊两句天人相应、复命归根。几个心腹宠臣知道官家好道教,自己早就做了一肚子功课,大伙清谈悟道,不亦乐乎。

只是时局阴影不散,不免又谈到胡人犯边之事。兵部尚书孙傅忽然道:“京中最近有高人现世,自称会道门‘六甲法’,及释宗‘毗沙门天王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成‘六甲神阵’,便可生擒敌酋,直捣阴山。一清道长可识得这个法门否?休要藏私,到时你的满观道士,也来助我大军一臂之力如何?”

“一清道人”公孙胜额角冒出几滴汗。

哪儿来的牛鬼蛇神,还能佛道二合一?他自己都不敢这么吹!

再不动声色套问两句,汗如雨下。原来是一个叫郭京的神棍上奏朝廷,说他得了哪个神仙的真传,几道符,几行咒,就能召来“天兵天将”,把金军打回老家去!

疯子年年有,这倒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一品二品大员们,居然真的信了这个江湖神棍的吹嘘,已经给他拜官封赏,把他派到驻守京城的紧要岗位上去了!

公孙胜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自己多年苦修,从来都是坚持操守,做不到的事情一律不夸口,说放火放火,说断剑断剑,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如今却被一个江湖骗子抢了风头,简直世道不公。

呵呵一笑,刚要显摆,余光扫过在座几位君臣的神色,只见全都一脸虔诚,翘首以盼。

“察言观色”乃是坑蒙拐骗第一要义。公孙胜瞬间就明白了,心中一凛。

这个敕建的玉清神霄宫,其实就相当于官办的心理安慰诊疗所;倘若换了原先那位“清微真人”,此时自然是官家想听什么,就讲什么。管他佛还是道,管他伪还是真。最好能拍着胸脯保证,召唤天兵天将帮忙退敌,才是最妥的。

可惜那“清微真人”此时正被捆成一团粽子,嘴里塞了布,连同几个手下道童一起,地窖里关着呢。

公孙胜清清嗓子,顺着官家的意思,像模像样胡扯几句,终究没法昧着良心传播迷信,清清嗓子,换了个话题。

“吾君远道而来,不如先用些茶水斋点。粗陋之物,不成敬意。”

赵佶喜出望外。宫里的大鱼大肉早吃腻了,就等着趁出宫的时候换口味呢。

道童将托盘举过头顶,茶水清冽淡香。赵佶却没接。旁边一个佩腰牌的小黄门自然而然地将茶盏端起来。

公孙胜:“哎……”

隐约意识到什么,不敢露出太讶异的神情。

那小黄门从怀里掏出个小银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排大小银勺。选了个合适的,就去舀那茶水。

公孙胜和旁边的道童包道乙对望一眼。这下成了土包子,居然没料到,宫里规矩恁多,官家连喝的茶水都要让人试个毒。

再飞快交换一下眼色。原本的方案乙,是让官家在道观里“神思困倦,小憩一番”,再做手脚。可要是连随行的小黄门也倒了,未免太不像话。

道观里的自己人不多,官家身后倒是护着几十亲兵。接应的人马不容易埋伏进观,万万不能硬来。

只一瞬间工夫,便明白该怎么做。放弃方案乙,启用方案丙。

包道乙默不作声,伸手扶住殿内的熟漆楠木柱,掌中微微运力,房梁轻轻一震,震下几撮灰土,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那茶盏外围。

那小黄门一怔。喝不得了。

公孙胜假意斥责:“你们是怎么清理的大殿!不会做工么!下去!换一盏来!”

紧接着赶紧稽首:“我这道童不识礼数,粗手粗脚,冲撞了贵人,回头贫道定然狠狠惩罚。还望君王恕罪。”

同时背后悄悄做个手势。计划有变,把消息让人传出去。

赵佶有些扫兴。但他自认也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君。他心宽得很。

挥挥手,“赦卿等无罪。”

公孙胜暗出一口气。赶紧岔开话题。跟官家又聊了半天的“无为而治”,演示了几样“法术”,最后给观中供的神仙们尽数烧了香,赵佶才尽兴而归。

小黄门提醒他:“官家回宫?”

“嗯。”

确实有点累了。该办的正事都办好了,钱也布施了,祷祝全都念给神仙们听了。至于神仙们帮忙不帮忙,那就不是他赵佶能摆布的了。

重新登上金明池画舫。小黄门发令:“摆驾回宫!”

水波潺潺,水里隐约有锦鲤游过。赵佶玩兴不减,叫过几个宠臣:“你们来看!来看!”

赏了一会儿鱼,早把方才谈的那几句“胡人犯境”忘到了东海蓬莱去。又忽然听到远处若有若无的萧声,婉转柔和,卷着香风,和着水波,一荡一荡地传到画舫里。那曲调似曾相识,是他亲自作的一首《醉春风》,暗含无数旖旎风光。

赵佶耳朵一尖,难以置信。抬目远眺,一艘窄小精致画舫泊在一箭之外。

“……师师?”

画舫外面的亲兵小黄门一起皱眉。官家御驾金明池,百姓游船一律不得靠近。谁这么大胆!

赶紧看看官家脸色,没有“龙颜大怒”,却反而“龙颜大悦”,笑道:“是李爱卿不是?她身子好了?”

前一阵李师师说是生病,好一阵没能承他的宠。眼下几个月过去了,想必也是思念圣恩,于是抓住他出宫游玩的机会,大胆接近御驾,吹箫弄笛,心思再明显不过。

赵佶后宫三千,对这些女人家争宠的把戏心知肚明,很贴心地不说破。再说,他喜欢的不就是李师师的大胆脱俗,一点也不似皇城里那些死样活气的贞静妇人们。

于是呵呵笑着说:“去问问!若真是李卿家,让她过来。”

底下的人知道官家难得出一趟宫,不玩尽兴是不肯回去的了。立刻忠字当头,两个人抢着毛遂自荐,摇艘小船过去问。

一去却是好一阵不回。官家等得着急了,那小船才摇回来。船上两个小黄门愁眉苦脸地禀报:“回……回……回圣上,李娘子说……身体还有些抱恙……不、不宜走动……要是、要是‘员外’垂怜,还请……还请移动尊步,她……她已备了香茶小点……还有……还有别的……”

赵佶嗤的一笑。还挺会勾人心思。后宫佳丽哪个不是千方百计求他临幸,恨不得连上朝都黏在他身边;唯有这个女人矜持,惹得起他的兴致。

身边倒是还有明白人。兵部尚书谏道:“圣上,现在时局不稳,今日出宫,正事已毕,还是尽早回去的为妙。”

看了看官家神色,又加一句:“至于、这个……故人,不妨以后召进宫来,另行相见……”

赵佶嗤之以鼻:“敌人再强也是人,难道还能飞过来冒犯朕不成?你们各司其职别偷懒,朕就不会有事!”

当然要去。也挺怀念她亲手烹制的茶点。金明池中圣驾屈尊,亲会国色,多么风雅的美谈。

满心都是温柔缱绻,也就没注意,那两个小黄门的神色未免也太慌张了些,说话时的眼色神情,也未免不太对劲。倘若有经验丰富的禁军班直在侧,稍一留意,就能看出蹊跷来。

可惜赵佶为求玩乐尽兴,画舫里主要带的是侍从和宠臣。经验丰富的禁军班直都在岸上护卫呢。

小船摇过去,萧声愈发清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仿佛在述说着连日的相思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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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卿你……你、怎么变……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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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一眼扫过眼前这位风雅的胖子,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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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算是见识到大宋官家的风采了。也难为师师,跟你这种人虚与委蛇了这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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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居然寄希望于天兵天将退敌,这居然是真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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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京:原为禁军小卒。自称身怀佛、道二教之法术,能施道门“六甲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阵,并会佛教“毗沙门天王法”,可生擒金将退敌,还宣传说:“择日出兵三百,直袭至阴山。”钦宗及孙傅等均深信不疑,乃授以官职,并赐以金帛数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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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京从市井无赖之中募兵(募兵的标准是生辰八字)。当然也有清醒的将领向郭神仙请缨:“我愿跟随在您营中杀敌报国。”郭神仙回绝道:“我知道您英勇善战,可您的命不太好,在我的队伍中只会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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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开汴京宣化门出战,郭神仙稳坐城楼,作“六甲”之法,树旗绘“天王像”。金军兵临城下,所有人严加守备,城门一开,集体撒丫子往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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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就这样沦陷了_(:3ゝ∠)_。郭京借口要出去亲自上阵,找了个机会偷偷溜了。据说,当他从开封南逃后,还沿途继续声称撒豆成兵,假幻惑众。到了襄阳,居然还有千余信徒跟随,不离不弃。郭京找了一个赵家宗室,想立他为帝,但是襄阳守将张思正把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