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傅霖走上前,叩响了孙府的门。
没一会儿,就有人匆匆跑过来开门。门开后,瞅着是个年轻人,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孙府里请的小工。
许是瞅着来人面生,他并没有直接放江洵和傅霖进去,而是一脸谨慎地问道:“二位是?”
“献岁阁弟子,前来探查村中闹鬼一事儿。经过此地,想来询问一二,麻烦您能通传一下。”傅霖直接表明来意,不卑不亢地回道。
“这个......”那人面露难色。
原因无他,就在昨天,他们家夫人就已经明确提醒过,如果这两天遇到了什么面儿生的人,直接将其打发离开。
特别是对于那些自称江湖门派的骗子,更是要让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眼看着一年举办一次的傀儡戏演出即将开始了,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招惹了一些来历不明的家伙,万一再出了什么乱子,那他们孙家岂不是就成了这村里的笑话?
可这位家丁看着眼前的两位公子,心中却不禁犯起了嘀咕。
这二人相貌英俊,仪表堂堂,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种翩翩风度。只是其中一人的眼神略显凶狠,除此之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实在难以把他们跟骗子联系在一起。
可是光凭自己这么想又有什么用?得他们老爷夫人也这么想啊!毕竟,谁给钱谁就是爷!
于是,他只得尽量委婉地开口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二位公子。我们家老爷夫人这两天恰好有事儿外出,家中暂时没有能够主事的人。要不,您二位再去其他地方打听打听?”
听到这话,傅霖微微侧过头,朝着院子里面随意地瞟了一眼,有些疑惑地反问道:“哦?昨晚我分明还见到过你们夫人来着,怎得今天就外出了?”
“公子这话说的,我们夫人昨儿个可是一整天都没出门儿,您又是在哪儿见得?”
这话问的傅霖一时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趴人家屋顶上见的吧,况且那还不是他亲眼所见。
“昨日路过门口时,远远看到过一眼。”江洵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平静而坚定,仿佛说的是真的一般。
傅霖微微侧身,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替他说话的江洵,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小工听到江洵如此肯定的回答,不禁皱起眉头,脸上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但依旧是没有要让这二人进去的意思。
傅霖见此情形,知道再与他周旋下去也是徒劳无功,索性便不再同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只管回去同你家主事儿的说,我们是来调查孟春自杀一案。”
“我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要么现在立刻进去禀报,然后让我们进去;要么等一盏茶之后,我们自行闯入,到时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
“二位就不要为难小的了,我家大人是真的不在府上……”
他心里清楚,面前这两个人可能来头不小,自己肯定是惹不起的。可是另一边,孙府才是给自己发工钱的金主,想到这里,小工忍不住暗暗叫苦不迭。
“在与不在,我们进去一看便知。”傅霖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说着,摆出一副不想再跟他继续交流的架势。
那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回去禀报一声。
走之前还不忘伸手将那大门先轻轻地合上。
赵紫芮正优雅地坐在榻前,手中拿着一本古籍,津津有味地阅读着。当看到有人走进来时,她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不紧不慢地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小工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夫人,门外有人求见,说是要见您。小的已经明确告知他们您不在府上,但他们始终不肯离去。”
孙夫人听后,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籍,十分从容淡定地说道:“这孙府是谁想来便能来的?都打发走!若是真敢强行闯入,就直接报官。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难道还敢强闯民宅不成?”
然而,当她又听到那小工说这些人的来意是为了调查大夫人自杀之事时,那原本镇定自若的神情瞬间变得僵硬起来,整个人都愣住了。
赵紫芮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对这件事感兴趣儿。
毕竟,在外人看来,孟春不过是上吊自杀而已,能有什么值得调查的?
赵紫芮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直到一盏茶饮尽,她才下定决心。
于是,对那长工吩咐道:“罢了,你去给他们开门吧。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又想要查些什么。”
江洵和傅霖不疾不徐地踏入府内,赵紫芮则端庄地坐在主位之上,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待二人走近后,她才开口说道:“听闻二位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了调查我那苦命的姐姐?”她说这话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哀伤与疑惑。
可还未等赵紫芮安排二人入座,傅霖便大大咧咧地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赵紫芮见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与不屑。
在她眼中,这种毫无礼数、肆意妄为之人,定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规矩的纨绔子弟罢了。
还修仙问道呢,瞅瞅这这目中无人的态度,修的哪门子仙?又问的哪门子道?分明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还差不多。
“给二位公子上茶。”虽看不惯,她还是十分有礼节地吩咐着身旁的婢女,同时用眼神示意江洵也坐。
“姐姐?夫人您这一声‘姐姐’所称呼之人莫不是您府上那已然去世的大夫人吧?”
傅霖面带几分戏谑地接过茶杯,而后仿若不经意般随手将其搁置在了身侧那张小巧的桌子之上,甚至连碰都未曾去碰一下杯沿。
赵紫芮闻言,知道他话里有话,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她抬起玉手,轻柔地将垂落在鬓角处的几缕发丝缓缓撩至耳后,朱唇轻启道:“她年长于我数岁,我尊称她一声姐姐,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夫人,此间并无外人在场,您也就不必继续佯装下去了。不如与我等细细讲述一番,您那‘姐姐’究竟是如何离世的可好?”
傅霖脸上依旧挂着一抹笑意,然而他搁置于桌旁的右手食指却是颇有节奏地一下接着一下轻轻拍打起桌面来,仿佛每一次的敲击都是在审讯。
赵紫芮见状,微微蹙了蹙眉,并挥手示意身旁侍奉的下人尽数退下。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才再度启口说道:“自杀,乃村中人人皆知之事,公子莫非是想要听妾身再复述一遍不成?”
傅霖轻笑出声,目光直直地盯着赵紫芮,缓声道:“我既已亲自登门拜访,自然并非只为听闻这般世人皆晓之事,只是想了解一下夫人您谋杀她的前因后果罢了。”
“笑话!你说我谋杀她,你可有证据?”女子瞪大双眼,怒视着面前之人,声音尖锐地反驳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洵突然冷不丁地插入一句:“替你动手的那个男人是谁?”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赵紫芮。
此话一出,赵紫芮的表情瞬间出现了一丝慌乱,但她继续装作不解地说道:“男人?什么男人?又是哪家的男人?连公子都不知道的事儿我又会知道?”
赵紫芮笃定,他们一定没有充足的证据,不然又怎么会在这里跟自己周旋?
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恐怕早就将自己扭送官府了吧。想到这里,她渐渐恢复了平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毕竟,孟春死的那天,府上压根就没有几个人在,根本不可能有人目睹事情的经过。
而且,她仔细检查过一遍,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们又怎能凭空猜测出凶手就是她呢?
江洵似乎早已料到赵紫芮会这般抵赖,只见他微微一笑,从怀中缓缓掏出了几根细长的丝线。
那丝线细若游丝,泛着淡淡的光泽,正是村里那些艺人用来操纵木偶表演时所用之物,也是孟春死时,脖子上所缠绕之物。
“夫人觉得缢死和勒死,这二者在尸体上所呈现出来的痕迹会是一样的吗?”
赵紫芮微微眯起双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之色,“公子莫非还想着要去验尸不成?呵呵......别说是尸体了,只怕那具骨骸如今都已被林子里的野狗给叼得无影无踪了。”
江洵闻言,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手中的丝线来,“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问罢了,可从未提及过要亲自去验尸啊。”
此时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而那根缠绕在他修长指尖的黑色丝线,则宛如一条灵动的小蛇,与他白皙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透出一种别样的魅惑之感。
坐在一旁的傅霖原本正有些心不在焉,但瞥见了江洵手中的动作后,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紧接着,他的视线顺着江洵的手指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对方手腕以及手指骨节处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之上。
一直专注于摆弄丝线的江洵,也察觉到了傅霖那带着几分探究意味的目光。
他神色一怔,随即便迅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并极为自然地用垂落下来的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双手。
也不知道昨晚那个木偶究竟施展了何种手段,竟然能让这些勒痕数个时辰仍未有消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傅霖早已失去了耐心,他实在不想再继续跟眼前这个女人做过多无谓的口舌之争。
只见他从乾坤袖中掏出了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小木盒。随着盖子被轻轻揭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通体漆黑、身上长满了十几条细长腿的诡异小虫。
“此虫生长于人迹罕至的鸣蜩山中,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审讯利器。只需将其放置在人的指甲下方,他便会轻车熟路地钻进人的身体里。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它便能在人体内部游走一圈。”
“人在说谎之时,即便嘴巴能够巧言令色,但身体却往往会诚实地给出反应。而它对这种反应极其敏感,人的反应越强烈,它便越是兴奋。与此同时,被审讯之人所要承受的痛苦也就越发剧烈难忍。”
傅霖缓缓站起身来,手中紧握着那个装着可怕黑虫的木盒,一步一步朝着赵紫芮逼近过去。
每走一步,都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走近后,他微微低下头,低沉着声音说道:“我自然是不介意与夫人您再多闲聊片刻的,只可惜您老是不肯吐露真言,着实给我增添了不少烦恼。不知夫人觉得,今天这虫子究竟有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呢?”
此刻,赵紫芮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心已经吓出了汗,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原本就对虫子心怀恐惧,如今听闻这恐怖的玩意儿不仅能钻进人的身体,还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剧痛,心中的恐惧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可眼下她还是存了一丝的理智,她在赌眼前这人不敢胡来。
但当她抬起头与眼前人对视的时候,那点理智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人哪还有刚进门之时那副纨绔的样子,那双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就像深渊一般在引诱着人往下跳。
赵紫芮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球儿一样,满脸疲惫的说道:“她......她若不死,那死的就会是我。”
看她已经有要实话实说的意思,傅霖便没再刁难她,盖子合上以后,就把那盒子随意地丢给了江洵。
“送给师弟玩儿。”
江洵:????
什么玩意儿?旁人不要的东西就给我????
就在他刚刚想要将手中之物扔回去之时,脑海之中闪过一个念头。
此虫源自于鸣蜩山一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那个地方居住的人,不但精通蛊虫的饲养之道,更有甚者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和驱使手中的蛊虫,使其为己所用。
罢了罢了,还是先收起来吧,说不定日后能派上用场呢。
于是,江洵动作轻柔而谨慎,将装着蛊虫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看到江洵妥善收好之后,傅霖这才缓缓转过头来,重新将目光投向赵紫芮。
据赵紫芮所言,孟春嫁给孙时权已然有些年头了。即便没有她的存在,也会有其他女人被迎娶进门。
只因为孙时权从始至终都未曾真心喜爱过孟春。
由于对孟春毫无感情可言,自然而然地,对于孟春所生下的女儿,他也是满心厌恶。
但由于孟春已经踏入了孙家的大门,成为了孙家的一员,他也理应要对孟春负起责任来。
所以,当初在逃亡之际,尽管心中有所不情愿,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肠抛弃自己的妻子与女儿。
只是,那份仅存的责任心,在漫长岁月的消磨之下,也渐渐变得微乎其微、几近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