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付宁过得是老老实实,低调得想要扎到地里去,但是查理那里他还是去了一趟,补了一盒子弹。
连府隔壁一直是静悄悄的,除了过年的时候王四姑来坐了一会儿,秦大爷一直没有回来。
等到过了二月二,找了个风和日暖的日子,罗旭准备起身了。
奉天修械所得了他的准话儿,来人就提前回去了,说是给旭大爷准备准备,保证他在奉天住得舒心。
旭大爷说是没什么行李,一该落也不少,他又没养着下人,坐火车就不方便了。
连安叫石头赶着家里的马车送他,等到了奉天也能给他支应支应,兄弟几个大早上的就把他送出了朝阳门。
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雨,空气里还能闻见泥土的味道,野地里远处一看也都蒙上了一层绿色,但走近了一瞧,星星点点的野菜也不过是刚刚冒个头儿出来。
路边上有几棵大柳树,柳条上刚发的柳芽被人捋得干干净净,就剩下枝条还在春风里飘荡了。
这还不算完,等着它再发出一茬儿新叶来,还是得被人捋了,要是雨水勤,柳树这一春天能让人捋上三次嫩叶才算是作罢。
他们这一路足足送了半天,罗旭说了好几次“回去吧”,可是就没人转身。
一直出了朝阳门外大街,路两边都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了,脚底下的路也不平坦起来。
“行了,咱们到了这儿就回了,你们这一路上可是多多小心。”连安领着头儿拱手作别。
罗旭也一一还礼,要不是身后突然有人说话,今天绝对是一场温馨的送别。
“几位!稍留步!吃顿便饭再走吧!”
大家循声看过去是一辆马车,赶车的是老杨!
车窗的帘子掀起来了,露出了黄琛的脸,笑盈盈的看着他们。
看着付宁要惊呼出声,他把食指放在嘴唇边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用手指了指示意他们跟上来。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的跟着他的马车拐了个弯儿,穿过一片麦子地,停在了一个院子跟前。
院门外有几个精壮汉子,看见马车过来就围了上来,用个软兜把黄琛移了下来。
石头手里的鞭子也有人给接过去了,连安和罗旭的眉毛皱了皱,还是带着大家跟着他一块儿进去了。
付宁四处看了看,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儿,西边的小棚子里还有农具散放着。
黄琛在老杨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了,两只拐架在腋窝底下,原来那条变了形的腿被几块儿板子夹得直直的,一点儿地都不沾。
“旭大爷,我来给你送行,也借着这个机会,谢谢大家伙儿救了我这条命!”
老杨张罗着让人进屋,黄琛一悠一悠的在后面跟着。
正房里摆了一桌子的菜,中间的铜锅子已经烧开了,腾腾的白汽往上飘。
“我想着还是吃涮锅子吧,热闹也热乎,就是现在羊肉不好了,等有机会咱们秋里再涮一回。”
黄琛架着拐站着,手里端着一杯酒,“大恩不言谢!你们兄弟的救命之恩,我他朝定报!”
说完,自己连着干了三杯。
老杨捧着酒壶给他斟酒,也给在座的人都满上了。
罗旭看着他喝完了三杯酒,才端起了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跟黄琛也是过命的交情了,没什么要拐弯抹角的,直接就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那个吗啡戒得差不多了,秦大爷说这个东西身体上的瘾好戒,但是心瘾难戒,很多人一辈子都戒不掉,我尽量当那个例外。”
黄琛招呼大家都坐下,他是问了王四姑才知道罗旭出发的时间,今天是赶着给他送份大礼来的。
从袖子的折边里取出个小纸条,“旭大爷,记住这个地址和人名儿,如果在奉天遇见什么脱不了身的事儿,就去找他,只说是烂柯人有事儿相托,他会帮你。”
罗旭嘴唇微动,把字条上的内容背过了就还给了黄琛,他拿回纸条就直接扔进了铜锅的炉膛了。
看着一股黑烟腾起来,罗旭看着他说了一句:“疯子,你这番磨难,因此而来的吧?”
黄琛用手遮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罗二哥,什么都瞒不过你!此去奉天定能一展宏图!”
“我已经没有什么宏图、大愿了,只想能护着这些兄弟好好儿活下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此去奉天,我就只是一个匠人,出头的椽子先烂,我明白!”
两个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同时仰脖喝干了。
黄琛指了指自己的腿,“秦大爷给我重新接了,今天就只能喝这几杯,等我翻过身来,请诸位不醉不归!”
“你还没翻身吗?”付宁指了指院子里的那些汉子。
“这刚哪儿到哪儿?!”黄琛的笑里又带上了那股子疯劲儿。
他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凄惨境地,是有人盯上了他手里的一张暗网,那是他师傅在同盟会的时候布下的,辛亥年的时候启用过一次。
“那些人都是信仰坚定、能力出众的,当年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共和以后,他们就又沉下去了,我师父故去之后,只有我才知道怎么唤醒他们。”
黄琛当年也是这张暗网里的一枚棋子,就埋在京城的那家茶馆。
现在是总统府里的人盯上了这张网,想要为己所用,但是黄疯子就是不松口。
用他的话说就是,如果是为国为民,这些人水里来、火里去没有二话,但要是为了谁的一己私利,阎王爷也别想撬开他的嘴!
“是他?”连安向天上指了指。
黄疯子摇了摇头,也向天上指了指。
“有人想做宋太祖,就有人上赶着要当赵普;
有人想效仿李三郎,拱着睿宗上位;
还有人自诩唐太宗,想先整个玄武门之变出来!”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付宁听得满眼星星,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起来哪句话都没懂。
却看见罗旭“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他想当皇上?!白日做梦!本就是因为共和,南北混战,我朝末帝退位,他大权在握才得了大总统的名头,现在他想自己做皇帝?!哪儿来的脸?!”
黄琛却笑得更疯了,摆着手说:“可不只是他,或者说有人比他更痴心妄想!
人家大皇子的金印都铸好了!还有几位都置办了皇子服,在纹饰颜色上下足了功夫!”
总之,一场大戏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