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浑身上下只留有这一个感受。
一切的声音全都归于寂静无声当中,她能感觉到的唯有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连呼吸都是伴着痛感而出,那早就碎掉的灵脉被她强行尝试引入灵气,但灵气徘徊始终不来,余下只有仿佛是无止境的折磨。
好痛啊。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七窍正在不住地往外溢出血,喉间满是血液的铁锈味,呛得她咬紧牙关,手都在颤抖。
但是……
你要撑住啊顾伶。
你不能死,你要熬过去。
这点痛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的。
多想想顾薪,多想想师姐他们,你不能倒在这儿,从你决定修秘术起你就别无选择了,若失败,你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能死!——但是真的好痛,她好像回到了洗罪钉打入身体那时……
——不能放弃!她—她要活下去!
她手中握剑,她立世无愧,她——
不甘因为一场污蔑罪责之难中沦为一个废人!
——“真的不在乎了吗?”
在乎的。
她是要一路往前走,走到她的最高处的。
安能止步于此?
剧痛的冲刷让她的所有感官都麻木,灵脉早已稀碎,往后硬扛便是寻常经脉的损伤,她几乎要坐不住。咬住牙关面部都在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她呛了一口血朝前倒去,再没有力气坐起来。
眼前一片白茫_,瞳孔逐渐涣散间,她好似看见了微弱的青芒。
——“阿伶,为什么喜欢青色?”
——“因为青色是生命与生机,我热爱生命”。
她着了半辈子的青衫,她的命从来不由任何人决定。
就算——
虚张的五指使出全力才颤抖着收拢起来,恍惚间她好像听见铃铛当声响,那铃铛摇了几声,一道含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该醒了该醒了。
转瞬,好似有一人挽起她,视线铺来大片青衫,那人一手虚虚搭在她的后腰上,那处有着人人艳羡眼红的剑骨,许久不再感受过的剑意攀升,烧得不可忽视。
那股热火一路烧到心口,不断扩张,最后将视线中的那片不知真假的青衫燃尽,她看见自己的手腕上的铃铛与铜钱,那热意烧到指尖,最后,绕过来一缕灵气。
就算她不为任何人,她自己也要活下去——!
最后的经脉寸断,陡然而来的风吹拂起她的发丝,那四周乱飘的无主灵气,汹涌地朝她汇去!
那青光屏障清脆碎开,无尽的灵气席卷整间屋子!
何厉被那涛天的灵气逼出屋外,他胸口闷痛,待站稳后猛地抬头去看时眼底尽是惊骇之色:“你竟然——?!”他的话音未落,便见灵气从中破开!心中意识到不对劲但身体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灵力所化的灵光剑尖已经直指他的眼眸!
灵气被吸收殆尽,在何厉的眼前,赫然站着满身都是血的顾怜!
醉花城中。
陈斟酒没个正型地倚在窗边,手里晃着一小盏清茶,低头抿了一口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抬朝天上看去。
天空一片蔚蓝如洗,在寻常人眼中,那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但是陈斟酒却晃了下手,晃出半盏茶洒落。他喃喃了一句什么,最后动作十分迅速地反身将茶盏丢到一边,掀袍坐下便取出卜石一类来摆卦。
一次不得结果,两次不得、三次、四次……最后石都出现了细微裂痕,他才从中窥见一点点天道所透露的卦象。
“日星归芒……”陈斟酒喃喃道,“日星、 日星……”
那分明是帝星归位的征兆。
陈斟酒半晌回不过神来,门扉被人推开,他并没有抬头去看,却也足以知晓来者是白离将鹤。
白离将鹤站在门口,顿了一下然后道:“看样子你已经算出那卦象的后句了。”
陈斟酒闻言,抬头看向他。
白离将鹤说 :“她的命星,亮了。”
虽然仅有一刹那而过,但那的确是那么久以来,属于顾怜的那颗命星头一回亮起。
华风门。
萧九一脚踏碎华风门的牌匾之后似乎是看见了什么,身形猛地一顿。旁的鬼将瞧见了,还以为是自己冲锋陷阵得不够卖力,连忙扭头更加勤地乱杀去了。
萧九抬手召回来刺骨刀,咬牙一字一顿:“封、双、无!”
他就应该知道那条狗向来不老实,跟顾怜待在一块更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旁边的鬼族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家上主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就化作鬼雾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它们面面相觑:
“还、还打吗?”
“上主撤了?”
“好像是……那我们?”
它们相互张望,最后一齐亮出满嘴刺牙,眼眸血红:
“撒个屁!杀!——都接着杀!!!”
鬼蜮。
何厉被一剑扫出屋外,撞翻一地的骸骨,他胸前一道长长的血迹,止不住地往外冒血,他意欲同以前那段用鬼气来恢复,却发现半分也不管用!
面前走出来一人,五指虚虚一抓便让他抓住脖颈,随后被一股力狠狠拖过去,他来不及躲避,就被长剑贯穿腹部!
“呃!”何厉咬出数口血,一抬起视线,就对上顾怜的目光。
“嗬……你以为你真的能杀得了我吗?”何厉狞笑,“有萧九在,我就死不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有法子重新修炼?顾怜,你当真是个异类——唔!”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被捅了一剑。
顾怜面无血色,但握剑的力道一点也不小,她扯了扯唇:“萧九遇上业火同样是个死,何厉,你别太异想天开了。”说着她手中的灵光长剑散开化为灵力,汇入何厉的身体各处,与他身体里的鬼气冲撞对峙,最后,将他的各处骨头碾碎!
顾怜一松手,何厉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黑色的衣袍看不出血迹,但地面上不消片刻就积出了一滩血来。
“何厉。”顾怜问,“当初你跟何忠一块抢走的荷包在哪里?”
荷包不在何忠的身上,她当时寻不到,那便只有可能在何厉这里。
何厉被痛得面部扭曲,他“嗬嗬”地急喘了几口气,然后讽刺地说:“荷包……?没有荷包!顾怜,你以为想你死的只有我们吗?你生来就是一个祸害……你猜,为什么那么多人唯独只针对你一个……?”
顾怜的动作一顿。
对啊,就算是在她没来之前,他们为什么都在针对顾怜?
“哈……哈哈……!”何厉呛着血沫笑出声来,恶狠狠地道:“亏你在思过崖上同陈斟酒得了两年!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陈斟酒那家伙狂妄自大,妄图算出扶光派的地运,但你猜他算出了什么?他——他算出了‘怀剑骨现世者,动天地之气运’!哈……哈哈哈!他们所有人都想要取你的剑骨!若非是你的剑骨有所价值,不然你以为凭借那卦象来看,真以为让你拜入扶光派吗?!”
“你的剑骨吸食你的血肉,长老们不给你灵药就全等着你身死了剑骨大成,然后就剥下剑骨占有为已有!你何其可悲,何其可笑!哈!亏你还跟个蠢材一样待在门派里,我要是你,杀光他们都不足为惜!!”
何厉是序无殿的人,他天资上佳,若非是序无殿历代中只收一名亲传弟子的规矩,他兴许也能成为荧惑的亲传弟子,身份从此高人一截。
可偏生不是他!
是仿佛生来就被天道眷顾,天资卓绝的陈斟酒,卜得一手好卦,轻易便入了荧惑长老的眼当了那样的一位大师兄,让他所有的努力都仿佛成了笑话!他如何能够甘心?!
听说陈斟酒敢不自量力地去卜地运,他是唯一一个去偷听的人。
他以为那剑骨怀有者带回来也会被驱逐,再不济也就只是当一名小弟子,远不料直接成为了掌门的亲传,仅仅只是因为那天生的剑骨而已。
所以何厉恨透了这些得天独厚的人,一来便将他碾进泥泞当中。何厉狞笑:“顾怜,你拜入扶光派就是个笑话!”
“——你亲手把自己送进了狼窝!”
“……”
顾怜盯着何厉看,并不说话。
难怪。
原来他们仅凭一个卦象便论断了他人的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