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陆知白的设想,粮安民心的第一步,就是救灾,多多发粮发福利。
趁机统计好人口等信息,灌输“大明啥啥都好,你们生活好差,快加入我们吧”的思想。
第二步,就是时机成熟之后,带着百姓举大事。
打土司,分田地!
朝廷要将土司的田地统统收归国有,再依照一定标准,分给当地民众,如同大明百姓一样,编户齐民,制定人口黄册、鱼鳞图册!
如此,他们就逐渐在心态和实质上,成为了大明百姓。
不再是土司的奴隶!
失去了奴隶的土司,就失去了统治的根基……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要辅以军事、教化等手段。
强大的军队,是一切内政外交的先决条件。
朱元璋读完,不禁拍案而起,眼中满是震惊。
他倒吸一口凉气,低声自语:
“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可是……又有几个人,能讲得这般透彻?”
这个角度,所有人都没有提起过。
朱元璋的目光紧紧锁住手中的奏本,久久未曾移开。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神情凝重,竟莫名地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朝廷对蛮夷百姓,比土司做得好,便能争取民心。”
他在心中反复思忖,“可会不会有朝一日,出现这么一个人,对百姓更好,进而借此煽动民心,推翻朝廷?”
这个念头一旦泛起,便如杂草般在他心中肆意生长。
但转瞬之间,朱元璋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轻轻摇头,自嘲这无端的忧虑。
“荒唐!”
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几乎没有发生的可能。
这世间,掌握着财富与权势之人,十有八九贪婪自私,让他们主动让利于民,简直比登天还难。
就算真有那么极少数心怀善念之人,即便倾尽全力,又怎能抗衡那些占据多数的贪婪之辈?
“能舍得把大量土地、钱财,或是其他财物都分发给百姓的人,在旁人眼中,怕不是个大傻子!”
这般憨傻之人,这天下间,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而穷人,向来弱势,想要把富人的财产拿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即便建了新朝,总归还是走老路子。
不过是一场场轮回罢了……
想罢,朱元璋眼中的忧虑已然消散,变成一如既往的威严与镇定。
朱元璋也不再多想,扬声道:“传太子!”
又说:“请广智侯速来奏对!”
朱标匆匆步入御书房。
朱元璋正一脸凝重又略带兴奋地伫立在案前。
桌上平摊着陆知白所呈的奏疏。
朱元璋抬手示意,叫朱标看奏疏,同时沉声道:
“标儿,你瞧瞧驸马对西南的方略。咱就说那小子,肚子里有真东西,多掏掏总是可以掏出来的……”
朱标笑道:“这话听着有点儿瘆得慌……”
他全神贯注地研读起来,眼中光芒,也是逐渐亮起。
少顷,他快速浏览了一遍,抬起头,神色郑重地说道:
“此法真是……太大胆了。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新路!”
朱元璋感慨道:
“可不是嘛!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破局……”
朱标点头说:
“往昔针对西南所采取的策略,多是以羁縻怀柔之法为主,侧重于安抚当地土司,尽力维持原有的旧制,以求一时的安稳局面。
但驸马此番所献之策,却直击要害,意图破旧立新,彻底革新西南地区的治理格局,真是目光远大,透视千秋!”
羁,马络头也;縻,牛靷也。引申为笼络控制。
汉、唐、宋、元、明等诸朝,承认当地土着头目,封以王侯或许以厚禄,纳入朝廷管理的制度。
一方面要“羁”,用军事手段和政治压力加以控制;另一方面用“縻”,以经济和物质的利益给予抚慰。
朱元璋微微点头说:
“羁縻怀柔,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么多年下来,总觉得不得劲儿。该给的安抚,没少给那些土司。可结果又如何呢?叛乱蜂起!
咱想起小时候种田,那些鸟儿到处飞,刚赶走东边的,西边的又来了。按下葫芦浮起瓢!真他娘的让人窝火,这不是个无底洞嘛……”
朝廷不停地派兵,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就像在田地里疲于奔命,却始终无法将害鸟彻底根除。
朱元璋正是感觉到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所以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彻底解决。
问题是,羁縻的主意是从汉朝就流传下来的。
这么多年了,问题都没有彻底解决。
可见有多么难办!
朱标赞同道:
“不错,羁縻之策只是权宜之计,虽说能在短期内稳住局势,可长久下来,隐患重重!土司势力愈发壮大,尾大不掉,朝廷政令在当地难以畅行。
驸马提出‘改土归流’,是要将西南地区纳入朝廷的直接管辖,从官员制度到百姓民生,全方位进行重塑……”
说着朱标皱起眉头,忧虑道:
“只不过,这一步迈得着实太大,面临的风险着实不可小觑。这是一步险棋。”
朱元璋笑道:“你且说一说,真要推行起来,难点究竟在何处。看看我们想的是否一致。”
朱标垂首沉思片刻,回应道:
“父皇,难点首先在于土司的强烈反抗。他们世代盘踞于此,势力根深蒂固,一旦察觉自身根本利益受到触动,必然会拼死相争。
再者,西南地区民族众多,风俗习惯各异,稍有不慎,处置不当,极易引发民众骚乱。
还有,流官的选派若是不合适,难以服众,或许会让局面更糟……”
朱元璋听完,微微颔首,有些认可。
没过多久,陆知白便奉命前来。
他刚刚才吃完晚饭呢。
陆知白先行礼问安。
朱元璋也不与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驸马,你的奏疏咱已经看了。很大胆,却也鞭辟入里。一下子说透了困惑咱的地方!
不过,什么奴隶制、封建制,这个说法咱还是头一回听闻。你且讲讲,二者差异,究竟在何处?”